日影斜斜切过茶棚残破的芦席顶,将凌乱的桌椅切割成明暗交错的棋盘。除了角落桌边相对而坐的两人,空荡荡的棚内唯余檐角铜铃偶尔发出的寂寥声响。
身着月白儒衫的赵湖肩头斜披着褪色的素纱巾,本该衬得气质清雅的书生装扮,却被他眼底流转的精明算计破了意境。此刻他攥着茶盏的指节发白,瓷碗内壁干涸的茶渍像道蜿蜒的泪痕,倒映着他眉间化不开的悲戚。对面的陆青木一袭墨绿织锦长衫,腰间玉佩随着起身动作轻晃,这位来自京城的商人抬手拂过桌案上经年累月的刻痕。
“陆兄!” 赵湖突然重重搁下茶盏,瓷与木相撞的响声沉闷,“三年前那个雨夜,你我在这破茶棚躲雨相识,此后岁岁相约狄枫城。你教我辨绸缎真伪,授我谈生意门道,待我如同胞手足……” 他喉间泛起酸涩,喉结滚动着咽下未说尽的话,茶棚外瞬间平起呼啸的风卷着黄沙扑进棚内,将他后半句呜咽揉碎。
陆青木垂眸掩住泛红的眼眶,锦靴碾过地上的碎瓷片,发出细碎的脆响。他抱拳深深一揖,广袖扫落案头几粒风干的茶叶:“赵贤弟言重了。这三年与你把酒言商,畅谈天下,实乃人生快事。只是边城情况不明……”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抬头望向天际南飞的雁阵,“待时局安定,定当再邀贤弟共饮狄枫城的茉莉花茶!”
茶棚外日头西沉,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拉得老长。陆青木转身时,腰间玉佩与铜铃相撞,发出清越的声响,惊起一片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尘埃,在光柱中沉沉浮浮,如同他们被时局揉碎的归期。
残阳将两人并肩的身影拖得老长,在黄土官道上织成纠缠的丝线,他们停在西岔路口 —— 西风裹挟着狄枫城的喧嚣掠过耳畔,东方的云翳间隐约透出京城的方向,南边蜿蜒的驿道上,几匹快马扬起的烟尘正追逐着落日。
陆青木着腰间刻有陆家纹章的玉佩,锦袍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作为世家旁支的庶子,这条向东的路他走了千百遍,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沉重。途经的梧州水巷、水溪茶肆、明州码头、拢州关隘,往日都是归乡的路标,今日却成了切割情谊的利刃。“此去山高水长,赵兄……” 他喉头滚动,终是没能把后半句话说完整。
赵湖的月白长衫沾满旅途的风尘,望着南方驿道边新插的界碑,恍惚看见自家布庄门楣上 “赵氏” 的金漆匾额。
作为儋州布庄的少东家,那些尚未完成的绸缎生意、亟待开拓的商路,此刻都不及眼前友人的面容清晰。他解下肩上素纱巾,重重拍在陆青木肩头,力道大得让对方踉跄半步:“陆兄莫要学妇人作态!待天下太平,我定要带着儋州最上等的鲛绡,去京城陆家大宅讨杯好茶!”
风突然转了方向,卷起路口的枯叶在两人脚边打旋,官道上交错的车辙印被新尘覆盖,就像他们终将被岁月掩埋的约定。
残阳如一只垂危的巨兽,在天际无力地嘶吼,将最后一丝血色倾洒人间。官道蜿蜒如干涸的血管,暗红的泥土在余晖下泛起诡异的光泽,仿佛大地的伤口正在渗血。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峰,也被染成狰狞的紫褐色,似是无数张欲言又止的嘴,默默注视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就在这压抑而诡谲的天地间,一抹黑色的身影自东边缓缓浮现。他如同从幽冥深处走出的鬼魅,每一步都踏碎一地血色残阳。少年身着一袭剪裁利落的黑色劲装,布料在风中微微颤动,似有暗流涌动。那顶青色围帽将他的面容严严实实地包裹,只露出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偶尔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仿佛两把淬了毒的匕首,让人不寒而栗。
宽大的帽檐在他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勾勒出一道冷峻的轮廓。他的身形消瘦得近乎病态,单薄的肩膀却挺得笔首,恰似一柄出鞘半截的寒剑,锋芒暗藏,孤傲地伫立在这苍茫天地间。腰间的佩刀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仿佛与他融为一体,同样沉默而神秘。每当有一阵风掠过,他的衣角便会轻轻扬起,转瞬又归于平静,如同他身上那股捉摸不透的气息,令人心生好奇,却又望而却步。
他的脚步显得有些急促,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在身。尽管与赵湖和陆青木擦肩而过,但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仿佛这两人完全不存在一般。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前方的茶棚上,径首朝着那里走过去。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皂吏骑着快马飞驰而过,劲风卷起少年的围帽,刹那间,惊鸿一瞥 —— 那是一张令人屏息的面容,浓眉如墨,英气中透着柔美;眼眸明亮似藏着浩瀚星辰,流转间尽是灵动;棱角分明的脸颊下,深粉的唇色为小麦色的肌肤添了抹艳丽,雌雄莫辨的气质,恰似刚柔并济的绝世美玉。
少年肩上的包裹鼓鼓囊囊,粗麻布料沾满尘土,不知装着何等秘密;腰间的水囊磨得发亮,边缘破损处用粗线随意缝补,诉说着长途跋涉的艰辛。而他手中那把旧刀,刀身锈迹与寒光交错,刀柄被得温润如玉,隐隐散发着肃杀之气,仿佛每一道划痕都铭刻着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杀,让人不禁猜测,这把刀究竟饮过多少鲜血,又见证过多少生死。
陆青木望着少年的背影,心中泛起涟漪。狄枫城近日暗流涌动,这般神秘又武艺高强的少年此时现身,不知是福是祸?恻隐之心顿起,他正犹豫是否要提醒少年几句,却被赵湖急切的呼唤打断。
“陆兄!陆兄!” 赵湖在他眼前用力挥手,“瞧你这魂不守舍的模样,到底在想什么?”
“无事,不过是些杂念。” 陆青木回过神,望着己经踏入茶棚的少年,微微叹息。
有些缘分,就像指间流沙,握不住,也留不下。他定了定神,拱手道:“赵兄,前路漫漫,就此别过。他日若至京城或南州,陆家大门永远为你敞开。望珍重!”
“陆兄亦要多加小心!” 赵湖亦抱拳回礼。
两人深深一揖,久久未起。待他们首起身,夕阳己沉入地平线,余晖中,一个向东,一个朝南,各自踏上未知的旅途,只留下交错的脚印,渐渐被晚风与尘土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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