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方舟静静站在院子门口,伍大正也隔着堂屋的木窗,用鹰隼般的目光盯着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无声的交锋。
良久,伍大朝菜地里弯腰拔草的女人抬了抬下巴,粗粝的嗓音吩咐道:“英娘,去准备些茶水,家里来客人了。”
英娘首起身,沾着泥土的手指在围裙上蹭了蹭。她鬓角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上,目光掠过玉方舟腰间的长刀时,瞳孔微微收缩。“爹娘,我们去旁边坐吧,大郎带客人回来了。” 她的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伸手扶住颤巍巍起身的老妇人。
老汉编凉席的动作顿了顿,浑浊的眼睛在来客身上扫了一圈,掌心着未完工的草笼,竹篾在指间发出细微的 “咔咔” 声。两位老人相互搀扶着,将枣木凳挪到伙房门口,板凳腿刮擦石板地的声响,与井台边木桶入水的 “咕咚” 声交织在一起。
英娘的手腕浸在井水里,她熟练地舀起清水,木桶边缘凝结的水珠顺着木纹滑进青苔密布的井沿。柴火在灶膛里噼啪作响,映得她侧脸的轮廓忽明忽暗,蒸腾的热气中,隐隐飘来山泉水煮沸时特有的清甜。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玉方舟松开紧握刀柄的手,兀自走向堂屋。而伍大正襟危坐,仿佛也在等他一般。
“兄台故意引我二人前来,所谓何意?” 玉方舟将腰间长刀重重搁在木桌上,刀鞘与桌面碰撞的闷响惊得梁间燕子扑棱棱乱飞。屋内烛火摇曳,在伍大布满沟壑的脸上投下狰狞阴影,他沉默不语,只死死盯着玉方舟,眼底满是警惕。
“你们为什么要去茶摊?” 伍大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不知道那里会有野兽吗?会吃人的野兽!” 他说话时,粗粝的手指无意识地着。
“吃人的野兽?” 玉方舟勾起嘴角,露出一抹轻蔑的笑,烛火映得他的瞳孔泛起冷光,“我怕的从来不是野兽,而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这话说得轻慢,却字字如刀,扎向伍大的神经。
伍大眼神一凛:“兄台看来好武艺?不知师承哪里?”
“师承?” 玉方舟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故意拖长腔调,“说了兄台也未必听过,不过城西城主府,你总该知道吧?” 他说这话时,余光瞥见伍大的身体瞬间绷紧,藏在桌下的脚悄悄勾住凳腿,像是随时准备暴起。
玉方舟见状,反而轻笑出声:“别这么紧张。”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依我看,你和于老三关系匪浅吧?不然何必守在茶棚,是在等能查清他死因的人?”
面对质问,伍大依旧沉默,下颌绷得紧紧的。玉方舟却不打算放过他,继续逼近:“县衙判定于老三是被野兽咬死,可你心里清楚得很,那些伤口…… 根本不是野兽所为,而是人用刀造成的,对不对?”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伍大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与杀意。
“你和令弟与山林野兽周旋多年,应当比谁都清楚 ——” 玉方舟指节叩击着松木桌面,目光如刀削过伍大紧绷的下颌线,“那个地方根本不可能有能将人撕扯至残缺的猛兽。于老三的伤口...” 他忽然倾身,压低的声音混着灶膛的松烟,“也不像是被野兽撕咬后留下一半的样子。”
伍大放在桌下的手突然攥紧弩机,粗糙的掌心擦过冰冷的铜扣,发出细微的 “咔嗒” 声。玉方舟早有防备,按住对方手腕的动作快如闪电,掌心却刻意透出几分稳静:“不必紧张,我们正是为于老三的案子而来。县衙放出的‘野兽食人’之说,不过是引蛇出洞的幌子。”
伍大的手指在玉方舟掌下顿住,却仍未松开弩机。玉方舟见状不禁轻笑,眼底却无半分笑意:“伍大哥的警惕性倒是与林中孤狼有得一比。实不相瞒,我们是城主府暗桩。府中大人察觉此案牵扯甚广,唯恐危及狄枫城根基,才派我们秘密查探。”
伍大的目光投向窗外晃荡的袈裟,外头传来净真夸张的惊呼声:“哎呀!小兔子又啃我草鞋啦!” 小和尚的笑声混着蛮儿的尖叫,惊起檐下栖息的山雀。玉方舟无奈摇头:“莫看他整日一副天真模样,实际有大本事的。”
沉默如潮水漫过木桌。伍大忽然松开弩机,布满老茧的手掌在裤腿上蹭了蹭,瓮声说道:“老于的死... 或许与我兄弟二人有关。” 玉方舟挑眉之际,英娘端着茶盘推门而入,粗陶茶杯与桌面相撞发出清响,蒸腾的水雾中,她垂眸避开两人对视的目光,退出门前又特意将木门掩得严丝合缝。
伍大粗糙的手掌揉过满是胡茬的脸,喉结在干涸的脖颈间滚动:“五月初五那天,” 他望向窗外,声音里浸着松脂般的涩味,“蛮儿跟着她娘去城里换毛皮,我们约好未时三刻在老于的茶摊碰头。哪想追一头受伤的麂子误了时辰,等赶到时,茶棚里只剩英娘哄着哭闹的蛮儿。”
他从腰间扯下酒葫芦,却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往常老于总要等猎户们摸黑下山才收摊,那天竟连茶具都没收拾就不见了人影。英娘说,老于盯着蛮儿腰间的布袋挪不开眼,非要拿十个铜钱买。” 他皱着眉头,“那布袋是蛮儿在林子里捡的,布料细软摸起来滑滑的,巴掌大,她挂在身上当宝贝。可小丫头看老于喜欢,硬是蹦蹦跳跳塞给了他,还说‘送给于爷爷,于爷爷要给我买糖糕’。”
玉方舟的指尖在桌上轻轻敲击,光斑在他眉间晃出细缝:“后来呢?”
“第二日路过茶棚,竹凳还歪在原处,凉茶碗里落满枯叶。” 伍大的声音突然发紧,“连着三天都没见老于露面,首到第五日清晨 ——” 他猛地灌了口冷酒,喉间发出哽咽般的响动,“原是我弟闻到腐味,我俩壮着胆子过去看了一下,果然……”
玉方舟猛地往前倾身,刀柄在膝头压出凹痕:“布袋具体是什么模样?”
“深褐色,缝着片叶子形状的刺绣。” 伍大比划着,“英娘摸过,说感觉挺厚的,但是打开看里面又是空的,没有东西。当时想着是哪家小姐不喜欢,丢弃的玩意儿,谁能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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