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国繁复织锦的帐幔在暖香中轻颤，沈威半倚鎏金檀木榻，指尖着羊脂玉盏的冰纹，玄色广袖滑落处露出缠枝莲纹银甲。他刻意保持的慵懒姿态里，藏着猎手静待猎物时的锋锐，鎏金兽炉升起的青烟在他眼睫投下朦胧阴影，倒像是将整座狄枫城都拢进了这场精心设计的局中。
檐角铜铃突然轻响，方洪自暗影中现身，玄铁长刀斜挎腰间，霜雪般的衣袂沾着夜露。这人自踏入门槛便如一尊石雕，冷峻面容比廊下悬挂的青铜剑更冷硬三分，唯有刀鞘上缠着的半截褪色红绳，偶尔在穿堂风里微微晃动。
“绷着脸能吓跑鬼不成？” 沈威将茶盏搁在青玉案上，发出清越声响，“当年在乱葬岗把你从野狼嘴里拖出来，可不是想看你这张棺材板似的脸。”
方洪的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垂眸盯着青砖缝隙里的苔藓。他周身寒意凝成实质，仿佛连空气都结了冰，唯有握刀的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像深埋冻土下的古玉。
沈威忽然低笑出声，骨节分明的手指捏起半片玫瑰花瓣，任其在两人之间打着旋儿飘落：“你说你那小师侄要是知道你这弑父仇人在狄枫城晒太阳……” 话音未落，方洪瞳孔骤然收缩，却在看清沈威玩味的眼神后，又波澜不惊。
“别紧张。” 沈威起身逼近，绣着金线的衣摆扫过方洪靴面，“不过是要借你进趟大牢，演场苦肉计罢了。” 他指尖划过方洪绷紧的下颌，似笑非笑，“你就当是还当年那条命 —— 放心，最多两个月，出来时保证你比进牢前还水灵。”
夜风卷着檐角铜铃的清音涌进来，方洪凝视着对方眼底跳动的烛火，忽然想起乱葬岗那个血雨腥风的夜。那时沈威还是个孩童，也是这样笑着，用匕首挑开他染血的衣襟，刀刃映着月光，比此刻的眼神更冷三分。他沉默着单膝跪地，默不作声退出房间。
日头悬在中天，将青石板晒得发烫。方洪立在院中，仰头首视那轮刺目的金乌，瞳孔被灼得生疼。阳光像把淬了毒的银针，扎进他眼底的每一处褶皱，却比不上回忆里的刺痛。曾几何时，他也是这般耀眼 —— 比武场的喝彩声、剑锋划破空气的锐响、掌心沁出的温热汗珠，全被师父那句 “你师兄更适合掌门之位” 碾成齑粉。
血丝在眼白里肆意蔓延，如蛛网般缠住他的视线。眼前渐渐蒙上血色纱幕，恍惚间又回到那噩梦般的日子。山门前尸横遍野，他握着染血的剑，看着昔日同门的尸首倒在血泊里。那个曾拍着他肩膀说 “为兄弟讨个公道” 的友人，此刻正指挥着黑衣人屠戮宗门。他的耳畔仿佛又响起掌门师兄的嘶吼：“启洪！你竟勾结外人！”
尘封的记忆大门轰然打开，那次酒后的倾诉，那个看似仗义的承诺，还有那场被下毒的比试…… 一切都成了催命符。与师兄那场三天三夜的鏖战，刀刃相交迸出的火星，师兄力竭倒下时不甘的眼神。
看着晕倒在一旁己经长成少年的师侄，那是他师兄唯一的血脉，也许将是宗门最后的香火，他颤抖的手想要再摸一摸那少年，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剑气将他扫落悬崖，落入乱葬岗被沈威所救。
一滴滚烫的泪突然砸在唇角，咸得发苦。这是他这些年第一次流泪，阳光灼烧着眼眶，却烧不掉心里的冰。他在心底无数次勾勒那个少年的模样，如今该是和当年的自己一般挺拔了吧？若再相见，少年眼中是否也会映着如师兄般的恨意？方洪缓缓垂下头，影子被烈日压在脚下，碎成一地斑驳。
……………………
烈日将山间碎石烤得发烫，天牧生踏着蒸腾的暑气疾行。粗布衣襟早己被汗水浸透，在背后结出层层盐霜。他仰头望着头顶那轮刺目的金乌，恍惚间竟与记忆里宗门覆灭那日的骄阳重叠 —— 同样毒辣的日光下，少时的自己蜷缩在血泊里，看着浑身浴血的师叔们被屠戮。
玉方舟的信此刻正贴身藏着，字迹被体温烘得发烫。“狄枫城现醉心掌” 短短七字，却似重锤砸在心头。师父告诉他己经将仇人手刃，为什么醉心掌会出现在狄枫城？梦里总回荡着父亲临终前的不甘，和那道消失在悬崖下的身影，喉头泛起铁锈味，他抬手狠狠抹了把汗。
“还有两月。” 他对着空荡荡的山道自语，声音被山风撕成碎片。水囊里的凉水灌进喉咙，却浇不灭胸腔里翻涌的怒火。脚下的草鞋在碎石路上磨出刺耳声响，像极了那日兵刃相撞的铮鸣。天牧生握紧腰间的长刀，突然加快脚步，在山道上留下一串急促的残影。
……………………
暗室西壁渗着经年潮气，烛火在青铜灯台里明明灭灭，却始终照不亮角落里那人的面容。玄铁锁链从穹顶垂落，挂着一盏巨大的烛灯，在地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跪着的黑衣人喉结滚动，不敢抬头，冷汗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
“玉方舟……” 阴影里传来的声音像是生锈的刀刃刮过青石，“他竟然没有死！还住进了城主府，在哪里安营扎寨？” 话音未落，暗格里的机关突然启动，三支淬毒弩箭 “嗖” 地钉在黑衣人耳畔的砖墙上，木屑飞溅在他惨白的脸上。
黑衣人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主上恕罪！净真小师傅也在，您吩咐不可伤他分毫，属下们投鼠忌器……”
“废物！” 黑袍人猛地转身，宽大的袖摆带起一阵腥风，烛火瞬间熄灭。黑暗中传来布料撕裂声，待火光重新亮起时，黑衣人脖颈己被掐得青紫，“净真怎么也去狄枫城了，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黑衣人艰难喘息：“属……属下……不知……“
黑袍人突然松开手，任由对方瘫倒在地，枯瘦的手指着墙上的弩箭，“天牧生也在去狄枫城的路上，他可是十三渡中排名第九的杀手，也许是时候到他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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