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楚阳在剧痛与希望的交织中浅浅睡去。然而，黎明的第一缕微光尚未刺破天际，熟悉的铜锣声便如催命符般在矿奴区回荡，将所有人从短暂的休憩中粗暴地唤醒。
背上的伤口经过一夜，在金疮药的效力下己经结痂，但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翻身，依旧会牵扯着皮肉，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疼痛。楚阳咬着牙，默默地穿上那件满是破洞的粗布衣。他不能表现出丝毫的软弱，在这人命如草芥的地方，一旦被认为失去了劳作的价值，下场只会比死亡更加凄惨。
他走出茅草屋时，天边泛着鱼肚白。矿奴们个个面黄肌瘦，眼神空洞，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拖着沉重的步伐，汇入通往矿洞的洪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气息，但与昨日的死寂不同，今天的人群中多了几分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青云门招新，真的假的？”
“柳家大小姐亲口说的，还能有假？要是能选上，咱们就出头了！”
“别做梦了，你看看咱们这身子骨，哪点像能修仙的？再说，人家要身家清白的，咱们是奴籍，去都去不了……”
“总得试试，万一呢？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呢？”
希望，是这地狱里最珍贵也最虚无的东西。它像一粒投入死水的石子，虽能激起一圈圈涟漪，却很快又被无边的黑暗所吞噬。
楚阳默不作声地走在人群中，将这些议论尽收耳底。他比任何人都渴望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但他也清楚，自己的“废脉”体质是最大的障碍。即便如此，他心中的火焰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
今日他们被分配到了七号矿道，这是矿场最深的矿道之一，潮湿而阴暗，空气中混杂着铁锈和霉腐的气味，令人作呕。岩壁上每隔十多丈才镶嵌着一枚散发着微弱光芒的月光石，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如同鬼魅。
“都给老子快点！别他娘的磨磨蹭蹭！完不成今天的定额，谁也别想吃饭！”监工李虎的咆哮在狭窄的矿道内回响，他昨天在楚云海和柳青青面前丢了面子，一肚子火正没处发泄。
矿奴们噤若寒蝉，立刻加快了手中的动作。铁镐敲击矿石的“叮当”声，瞬间变得密集起来。
楚阳负责将开采下的矿石运送到矿道口的轨道车上。他忍着背上的剧痛，将一块块沉重的玄铁矿石抱起。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衣衫，与背后的伤口黏连在一起，又痒又痛。他只能咬紧牙关，默默运转着《基础锻体诀》的心法，试图通过调整呼吸来分散痛楚，同时调动每一分力量。
“嗡……”
就在他将一块矿石放入推车时，昨日那种诡异的震动再次传来。
这一次，比昨天在地面上感受到的要清晰百倍！
整个矿道都在剧烈地颤抖，脚下的地面仿佛变成了水面，起伏不定。头顶的岩壁上，碎石和尘土“簌簌”地往下掉，几枚本就光线黯淡的月光石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了。
矿道内瞬间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啊！怎么回事？”
“塌方了！快跑啊！”
“救命！我的腿被压住了！”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尖叫声、哭喊声、呼救声响成一片。矿奴们在黑暗中乱作一团，互相推搡踩踏，都想第一时间逃离这片死亡之地。
楚阳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第一时间伏低身体，紧贴着相对坚固的岩壁，避免被乱石砸中或被慌乱的人群踩踏。震动愈发猛烈，他能清晰地听到头顶传来岩层断裂的“咔嚓”声，那是死亡的预兆。
“小阳，快……快走……”
一个虚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楚阳心中一动，是张伯。张伯是矿场里为数不多给过他善意的人，在他刚来时，曾分给他半个干硬的馒头。张伯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在这场混乱中恐怕凶多吉少。
“张伯！你在哪？”楚阳顶着掉落的碎石，循着声音摸索过去。
“别管我了……我的腿被……被矿车压住了……你快跑……”张伯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绝望。
楚阳在黑暗中摸索到一辆侧翻的矿车，车轮下，果然压着一条腿。他用尽全力去推，矿车却纹丝不动。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他身后不远处的矿道入口彻底坍塌了，巨大的岩石堵死了唯一的生路。绝望的哭嚎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
“完了……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张伯喃喃自语，彻底失去了希望。
“别放弃！”楚阳低吼一声，眼中闪过一抹决绝。他将《基础锻体诀》运转到了极致，全身的骨骼都在“噼啪”作响，青筋如虬龙般在手臂上坟起。他感受着力量从脚底汇聚，贯穿全身。
“给我……起！”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用肩膀死死抵住冰冷的矿车。在这一刻，他忘记了伤痛，忘记了恐惧，心中只剩下救人的执念。
那沉重的矿车，竟然被他硬生生顶起了一丝缝隙！
“快！张伯，把腿抽出来！”他嘶吼道，嘴角己经溢出了鲜血，这是身体超出负荷的迹象。
张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拼命将腿抽了出来。
就在张伯脱困的瞬间，楚阳再也支撑不住，全身力气一泄，整个人向前扑倒。而与此同时，他脚下的地面，也承受不住这连续的震动和压力，突然毫无征兆地向下塌陷！
“小阳！”张伯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
楚阳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便坠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失重感瞬间包裹了他，风声在耳边呼啸，身体在不断下坠、翻滚，与不知名的岩壁碰撞，剧痛传遍西肢百骸。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终于“砰”的一声，重重摔落在地。这一摔，几乎让他当场昏死过去。他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意识也开始模糊。
这里是……哪里？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里。这里没有矿道的压抑和潮湿，反而异常的干燥和空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古老而苍茫的气息。
空间的中央，有一座由青黑色岩石垒砌而成的圆形祭坛。祭坛约有三丈高，上面刻满了无数繁复而神秘的符文，这些符文仿佛拥有生命一般，在黑暗中散发着极其微弱的荧光。
而在祭坛的最顶端，静静地悬浮着一面古朴的青铜镜。
那面镜子只有巴掌大小，镜框上雕刻着日月星辰、山川草木的图样，古拙而大气。镜面并非光滑如新，而是覆盖着一层淡淡的灰蒙，仿佛沉睡了万古岁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沧桑与神秘。
楚阳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牵动了全身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他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的左臂在坠落时被尖锐的岩石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正汩汩地往外冒。
他失血过多，头脑一阵阵发晕。他知道，如果再不止血，自己恐怕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就在这时，那悬浮在祭坛上方的青铜古镜，似乎感应到了他血液的气息，突然“嗡”的一声轻鸣。
紧接着，镜面上那层厚厚的灰蒙开始流动，缓缓汇聚成一个无比复杂的火焰图腾。那图腾仿佛是由无数细小的上古符文构成，充满了道韵天成的美感，又蕴含着足以焚烧万物的恐怖力量。
楚阳被这诡异的一幕惊呆了，忘记了身上的疼痛。
下一刻，那镜中的火焰图腾猛然大亮，化作一道赤红色的流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祭坛上激射而出，精准无比地烙印在了楚阳流血的左手手背上！
“啊——！”
一股无法形容的灼痛瞬间传遍全身，仿佛整个灵魂都被投入了熔岩之中。楚阳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左手手背上，那个复杂的火焰图腾正深深地烙印进去，血肉发出“滋滋”的声响，甚至冒起了青烟。
这股剧痛超越了他生平所承受的任何痛苦，包括被李虎鞭打时的百倍、千倍！
他的意识在剧痛的冲击下瞬间被撕扯得支离破碎，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昏迷中，他仿佛做了一个无比漫长的梦。他梦到自己漂浮在一片无尽的星海之中，周围是无数燃烧的星辰，而他的身体，就在这星辰之火的煅烧下，一点点被熔炼，又一点点被重塑。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温热的感觉从左手传来，将他从沉沉的昏迷中唤醒。
他缓缓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座古老而神秘的祭坛。而那面青铜古镜，此刻己经失去了所有光华，变得朴实无华，静静地躺在他的手边，仿佛一件凡物。他下意识地将其握在手中，入手冰凉，却有一种血脉相连的奇异感觉。
他活动了一下身体，惊奇地发现，坠落时造成的那些撞伤和擦伤，竟然全都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猛地想起了什么，立刻看向自己的左手手背。只见手背的皮肤光洁如初，那个恐怖的火焰图腾己经消失不见，仿佛刚才那撕心裂肺的灼痛只是一场幻觉。
可当他心念微动，试图感受那图腾时，一团温热的气流立刻从手背处升起，皮肤之下，一个淡红色的火焰印记若隐若现。
这……不是幻觉！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背上的鞭伤，那才是他身上最重的伤。他连忙反手摸向自己的后背。
入手处，不再是结痂的伤疤和翻卷的皮肉，而是一片光滑而坚韧的皮肤，甚至比他受伤前还要强健几分！
楚阳整个人都僵住了，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他清楚地记得，那鞭伤深可见骨，即便是柳青青给的金疮药，也只能缓解疼痛、加速愈合，至少需要十天半月才能痊愈，而且必然会留下丑陋的疤痕。
可现在，竟然在短短的时间内，痊愈得无影无踪！
就在他震惊之时，他突然看到自己左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此刻正发生着匪夷所思的变化。
一缕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赤红色气流，正从伤口深处缓缓渗出，这些气流带着惊人的热量，如同拥有生命的火焰精灵，所过之处，破损的血肉、断裂的筋脉，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生长、愈合！
伤口在冒着淡淡的“火焰”，并在这火焰中飞速自愈！
这己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楚阳死死地盯着自己的伤口，心脏“砰砰”狂跳，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他看着那道狰狞的伤口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便彻底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红印，连这红印也在迅速消退。
震撼、狂喜、迷茫、激动……无数种情绪在他心中交织、碰撞，最终汇成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波澜。
他低头，看向手中那面平平无奇的青铜古镜，又看了看自己那只烙印了火焰图腾的左手。他知道，自己身上发生的所有异变，都源于这个神秘的东西。
这面镜子，究竟是什么？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这股能够让伤口渗出火焰并瞬间愈合的力量，又是什么？
“废脉……我的废脉……”楚阳颤抖着伸出右手，紧紧握住了自己的左手，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温热力量，正从左手手背的印记中，缓缓流淌而出，融入他那片死寂的血脉之中。
虽然这股力量还很微弱，但他那沉寂了十六年的闭塞经脉，第一次有了被“冲刷”的感觉！
希望的火焰，在这一刻，以前所未有的姿态，熊熊燃烧起来。
也许，这不仅仅是治愈。
也许，这是足以改变他一生命运的……神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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