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嘶吼被厚重的冰层和机舱壁过滤，变成一种低沉、持续、令人心悸的嗡鸣，如同巨兽在冰原深处垂死的喘息。机舱内，寒冷无孔不入，仿佛连钢铁骨架都在零下六十度的极寒中呻吟。林默裹在厚重的极地防寒服里，呼出的白气在面罩内部瞬间凝结成细密的冰晶，视野边缘一片模糊的霜白。每一次颠簸，都让身下的金属座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秒这架钢铁巨鸟就会在狂暴的气流中解体。
舷窗外，是吞噬一切感官的纯白地狱。
白化天。
浓重的、铅灰色的云层死死压着冰盖，与下方无边无际的雪原融为一体，彻底抹去了地平线。没有方向，没有阴影，只有一片令人绝望的、无边无际的灰白。强劲的下降气流裹挟着冰晶，在机翼边缘疯狂旋舞，发出厉鬼哭嚎般的尖啸。能见度不足五十米，飞机像一枚被投入牛奶的子弹，在混沌的白色深渊中盲目穿行。
“见鬼的鬼天气！”机长伊戈尔粗粝的咒骂声夹杂着俄语，从前舱通讯器里断断续续地传来，带着金属摩擦的噪音，“仪表他妈的都在跳舞！磁罗盘疯了！林！我们可能在目标点上方盘旋！也可能他妈的早就飞过头了！这该死的磁场！像魔鬼的！”
林默没有回应，只是透过模糊的面罩，死死盯着手中微型定位仪的屏幕。代表他们位置的小红点在疯狂闪烁、跳动，在代表目标坐标的固定红圈周围毫无规律地乱窜。强烈的磁扰着一切电子信号，将精密的导航变成了绝望的赌博。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触碰着放在膝盖上的低温密封箱。冰冷的金属外壳下，那个扭曲变形的药膏盒静静躺着。带上它……沈清歌最后的信息。这究竟是开启生门的钥匙，还是通往毁灭的诅咒？在这片连方向都迷失的白色炼狱里，这小小的金属盒子，是他与那个血淋淋的过去、与沈清歌最后意志的唯一联系。
“高度3000……2800……见鬼！冰裂隙！左满舵！拉起！拉起！”伊戈尔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惊骇！
机身猛地向左倾斜，几乎达到极限！巨大的过载将林默狠狠甩向舱壁！低温密封箱脱手飞出，重重撞在舱壁上，发出一声闷响！紧接着是引擎功率骤然提升到极限的、撕裂般的咆哮！整个机舱剧烈地上下颠簸，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疯狂蹂躏！
舷窗外，一片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幽蓝阴影在翻滚的白雾中一闪而逝！那是冰盖的裂口，吞噬一切的深渊！
林默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死死抓住舱壁的固定把手，指甲抠进冰冷的金属。箱子！他目光急扫，看到那个密封箱被安全索堪堪挂住，在剧烈的颠簸中疯狂摇摆。
几秒钟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机身终于艰难地拉平，引擎的嘶吼从极限状态稍稍回落，但依旧带着惊魂未定的震颤。
“妈的……差点喂了冰窟窿里的鱼……”伊戈尔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粗喘，“林！不能再低了！下面全是这种鬼东西！磁场干扰太强，我们根本没法精确定位！必须返航！否则下一个裂隙就是我们的棺材！”
返航？！
林默猛地攥紧了拳头！冰冷的防寒手套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沈清歌躺在ICU生死未卜，苏晚被赵阳操控着消失在这片冰原的某个角落……他怎么可能返航？！
“不！”林默的声音透过通讯器，斩钉截铁，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降低高度！沿着最后稳定坐标的方向，贴冰盖飞行！用肉眼找！”
“你他妈疯了？！”伊戈尔怒吼，“下面除了冰缝就是冰塔！白化天里用肉眼？找死吗？！”
“降低高度！”林默重复，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执行命令！否则尾款一分没有，我保证你们也飞不回乌斯怀亚！”
通讯器那头陷入了死寂。只有引擎的嘶吼和气流拍打机身的噪音在回荡。几秒钟后，伊戈尔压抑着暴怒的低吼传来：“疯子！你他妈就是个疯子！机组！准备超低空！都他妈给我把眼睛瞪大！找那个该死的‘城堡’！”
庞大的运输机发出更沉重的呻吟，机头再次向下俯冲！高度表上的数字开始急速下跌：2500……2000……1500……1000……
能见度没有丝毫改善。窗外依旧是翻滚的、吞噬一切的灰白。冰晶如同子弹般密集地抽打着舷窗。飞机像一片无助的落叶，在狂暴的气流和随时可能出现的冰塔、冰缝间艰难穿行。每一次微小的颠簸都牵动着紧绷的神经。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绝望如同冰原的寒气，一点点渗透进来。
就在高度跌破500米，连伊戈尔的咒骂都变成了绝望的嘟囔时，林默左侧的副驾驶，一个沉默寡言的北欧汉子，突然指着左前方厚厚的云层，发出短促而惊疑的声音：
“左前方！十点钟方向！云层下面！有……有颜色！”
颜色？！
在这片纯粹到令人发疯的灰白里，任何异色都如同黑暗中的灯塔！
林默和伊戈尔同时扑向左舷窗！透过疯狂旋舞的冰晶和厚重的云层缝隙，隐约可见下方一片广袤的冰原上，突兀地矗立着一片巨大、幽深的阴影！而在那片阴影的边缘，靠近一个陡峭冰崖的底部，一点极其微弱的、暗红色的光点，如同凝固的血液，在无边的纯白中顽强地闪烁着！
“坐标！核对坐标！”伊戈尔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
导航员飞快地操作着时灵时不灵的仪表：“高度480米！位置……位置……见鬼！信号太差！但方向……大致吻合！偏差……可能在三公里内！”
“就是它！”林默的心脏狂跳起来！那点暗红！是苏晚留下的血色标记？还是赵阳布置的陷阱？无论如何，这是唯一的希望！“降低！靠近那个红光点！准备寻找降落点！”
“降落？！在这种地方？！”伊戈尔看着下方起伏不平、布满巨大冰棱和潜在裂隙的冰原，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没有平整冰面！下面是地狱！”
“悬停！放我下去！”林默的声音不容置疑。他迅速解开安全索，抓起那个低温密封箱背在身上，检查着固定在防寒服外的速降索扣和冰镐。
“你他妈……”伊戈尔看着林默的动作，最终狠狠啐了一口，“疯子！全是疯子！准备悬停！风速太大！只能给你十秒钟！掉下去没人给你收尸！”
巨大的运输机在狂暴的气流中如同喝醉的巨人，艰难地在低空稳住姿态。机腹下方，强劲的下洗气流卷起漫天雪雾，形成一片白色的死亡漩涡。舱门缓缓打开，极地凛冽如刀的寒风瞬间灌入，带着雪粒抽打在脸上，即使隔着面罩也感到生疼。
“走！”伊戈尔的吼声被风声撕碎。
林默没有丝毫犹豫，纵身跃入那片翻滚的雪雾！
瞬间失重！刺骨的寒风如同亿万根冰针，穿透厚重的防寒服，狠狠扎进每一寸肌肤！视野被狂舞的白色彻底淹没！他只能凭借感觉，在身体下坠的瞬间，狠狠将冰镐砸向下方！
“锵！”
冰镐尖端传来刺耳的撞击和冰层碎裂声！巨大的反冲力震得手臂发麻！下坠之势猛地一滞！林默立刻收紧速降索，双脚在近乎垂首的冰壁上奋力蹬踏，寻找着微不足道的着力点！冰壁光滑坚硬，覆盖着厚厚的釉状冰层，每一次移动都惊险万分！狂风吹得他如同风中的纸片，随时可能被卷走！
十秒钟，如同十年般漫长。当双脚终于踩上相对坚实的冰面时，巨大的运输机己经如同挣脱束缚的巨兽，轰鸣着艰难爬升，迅速消失在翻滚的灰白云层中，只留下引擎的余音在冰原上回荡。
死寂。
绝对的、吞噬一切的死寂瞬间降临。
风声消失了？不，是耳朵被极度的寒冷和刚才的轰鸣暂时夺去了听力。林默单膝跪在冰冷的雪地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肺腑的痛感。白色的雪雾缓缓沉降，视野逐渐清晰。
他抬起头。
眼前，是地狱的入口。
一片巨大、陡峭的黑色玄武岩冰崖，如同远古巨兽的獠牙，狰狞地刺破冰盖，耸立在无垠的白色荒原之上。冰崖底部，一个巨大、幽深的洞口张着黑洞洞的巨口。洞口边缘覆盖着厚厚的、如同钟乳石般倒悬的冰棱，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蓝的寒光。而就在洞口左侧的冰壁上，一个巨大的、用暗红色颜料（像凝固的血液混着某种粘稠物质）涂画的图案，刺目地烙印在纯净的冰面上——
那是一个扭曲、怪诞、充满邪恶童稚感的城堡轮廓！尖塔歪斜，城墙如同蠕动的肠子，城门的位置被画成一个咧开的、淌着“血”的狞笑巨口！
城堡图案的下方，正是那行冰冷刺目的坐标：
**「68°59'S, 90°00'W」**
坐标下方，是更加血红的三个大字：
**「城堡见。」**
与苏晚病房墙壁上的涂鸦一模一样！只是放大了无数倍，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疯狂的恶意！
林默缓缓站起身，冰镐深深插入身旁的雪地。他一步步走向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冰洞入口。越是靠近，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熟悉的甜腻腐朽气息就越是清晰！正是糖果铺和沈家老宅地下室里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混合着冰洞深处渗出的、万年寒冰的刺骨气息，形成一种独特的、属于地狱的冰冷甜腥。
洞口内一片漆黑，深不见底，如同巨兽的咽喉。只有洞口边缘那些倒悬的冰棱，在昏暗天光下反射着幽幽的蓝光，像无数双冰冷的眼睛，注视着闯入者。
林默在洞口停住脚步。他解下背上的低温密封箱，打开。冰冷的寒气瞬间涌出。他取出那个扭曲变形的锡制药膏盒。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手套传来。沈清歌最后的信息……带上它……
他深吸一口气，将药膏盒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要从中汲取一丝冰冷的勇气。然后，他打开固定在手臂上的强光手电，雪白的光柱如同利剑，狠狠刺入冰洞深处！
光柱照亮了洞口内几米的范围。脚下是厚厚的、踩上去发出“咯吱”声的积雪。两侧和头顶，是光滑、幽蓝、如同镜面般的冰壁。冰壁上……似乎刻着东西？
林默将光束贴近冰壁。
倒吸一口冷气！
冰壁上，被人用尖锐的利器，深深浅浅地刻满了无数扭曲、怪诞的涂鸦！咧嘴大笑的猫头、滴血的糖果、断裂的秋千、无数个表情痛苦的小女孩头像……密密麻麻，布满了视线所及的所有冰壁！与沈家老宅地下暗室里那些涂鸦如出一辙！只是在这极寒的冰窟中，这些刻痕被永恒地冻结，透着一种更加古老、更加邪恶的气息！
仿佛这座冰堡，就是那座腐烂糖果屋在极寒地狱中的投影！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带着电流杂音的童谣声，如同冰冷的毒蛇，悄无声息地从冰洞的极深处，幽幽地飘荡出来，钻入林默的耳膜：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外婆……夸我……好宝宝……”
“糖一包……果一包……还有猫儿……舔刀刀……”
那扭曲的、属于赵阳的“礼物”的旋律，在这座冰封的死亡城堡入口，低回盘旋，带着赤裸裸的挑衅和欢迎。
林默攥紧了手中的药膏盒，冰冷的金属棱角深深硌进掌心。他最后看了一眼洞口外那血红的城堡涂鸦和无边的白色炼狱，然后，义无反顾地踏入了那片散发着甜腻血腥的、永恒的黑暗。
强光手电的光柱，是他刺向深渊的唯一武器。冰洞深处，童谣声如同鬼魅的指引，越来越清晰。
(http://www.xwcsw.com/book/GDFFAC-45.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xwc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