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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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孤独

 

皇宫深处,御书房的灯火彻夜未熄。

皇帝李云辰独自坐在宽大的龙椅上,今日奏折只批阅了小半。

他揉了揉胀痛的额角,目光却并未落在那些关乎国计民生的字句上,而是投向了窗外沉沉的夜色。

雪停了,月光惨白地洒在庭院里积了厚雪的松柏上,投下扭曲怪诞的黑影,像极了盘踞在他心头多年的魇兽。

他屏退了宫人们,缓缓抬手,从御案最深处一个隐蔽的暗格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己经有些褪色的锦囊。

锦囊的针脚细密却略显稚嫩,是婉婉——他的结发妻子,长安的生母,大庆的皇后,在他还不是皇帝、不是太子时,偷偷学着给他绣的。

里面装着一枚小小的银质长命锁,锁片边缘己经被得光滑圆润。

他觉得自己老得不像样子了。

宫外那个曹鱼儿,这几年折腾的欢实,越来越像楚太后了。

明明小时候那么脆弱,也不经吓,李云辰乐了一下。

挺好的。

小时候的长安也差不多的,刚会走路,像个小糯米团子,跌跌撞撞地扑进他怀里,奶声奶气地喊“爹爹”。

婉婉就坐在窗边的绣架旁,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温柔娴静,像一幅暖融融的画。

她总是抿着嘴笑,看他们父子玩闹,眼中是化不开的柔情蜜意。

那是他为数不多真正感到“家”的温暖时刻。

长安三岁生辰宴后不久,婉婉就病了。

起初只是食欲不振,精神恹恹,御医们只道是“产后体虚,需好生调养”。

药灌下去一碗又一碗,人却一日比一日消瘦,脸色也渐渐透出一种不祥的青灰。

他心中不安,暗中命心腹太医再查。最终,在婉婉每日必饮的燕窝羹里,查出了微量的“牵机引”。

一种来自南疆,无色无味,能缓慢侵蚀脏腑,最终令人衰竭而死的剧毒。

下毒之人查不出来,但是李云辰心里明白,只能有一个人,就是严氏。

她是吏部尚书严无当最宠爱的嫡孙女,家世煊赫,入宫后便骄横跋扈。

震怒几乎烧毁了他的理智。他带着侍卫,如狂风般冲进贤妃富丽堂皇的宫殿。

严氏正对镜梳妆,珠翠环绕,脸上不见半分惊慌,甚至带着一丝早有预料的讥诮。

“陛下深夜驾临,可是想臣妾了?”她声音娇媚,眼神却冰冷。

李云辰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她狠狠掼倒在地,目眦欲裂:“贱人!解药!”

严氏被他掐得脸色发紫,却依旧咯咯地笑,断断续续地说:

“解...解药?呵...没有...陛下...您...您敢杀我吗?没有...证据...你杀我?...皇后...她...她挡了太多人的路...死...死有余辜...”

李云辰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他几乎要将这女人的脖子拧断!

就在他即将失控的瞬间,一个微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辰...辰郎...”

他猛地回头,只见婉婉不知何时被宫人搀扶着,虚弱地倚在殿门口,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异常清醒,带着深深的恐惧和哀求。

她看着他,艰难地摇头,气若游丝:“别...别杀她...暂时...动不得...”

动不得!

这三个字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他沸腾的怒火里。

那时父皇刚刚推行新政失败,在世家激烈的反扑中含恨而终。

朝局动荡,各地暗流汹涌,尤其是以严家为首的世家集团,对新帝虎视眈眈。

若此时,他以皇后被毒杀为由,不讲证据处死严无当最宠爱的孙女,无异于给了所有心怀不满的世家一个联合发难的绝佳借口!

他抱着气息奄奄、骨瘦如柴的婉婉,感受着她生命的流逝,听着她用尽最后力气在他耳边低语:“护好...长安...别...别让他...恨...”

这个借口,他给了!

他以“失德”、“戕害皇后”等罪名,将贤妃严氏午门凌迟,让她在那方寸之地煎熬三天三夜方才失血而死。

婉婉死在他怀里时,嘴里一首念叨着懵懂不知世事的长安。

她到死,都在担忧他们的儿子。

长安很快就知道了。

那个曾经会扑进他怀里甜甜叫“爹爹”的孩子,眼神从那天起就彻底变了。

他不再叫他“爹爹”,只会用那双酷似婉婉、却再无半分暖意的眼睛看着他。

像是在质问:“你不是皇帝吗,为什么护不住母后?”

其实本来父子嫌隙是有转圜余地的。

但是因为他酷烈的处置贤妃,那个时候严家和一众世家闹得太凶。

能够帮着转圜父子二人关系的太后,己然分身乏术。

在李云辰眼里,母后楚清歌睿智、豁达,像定海神针。

父皇驾崩后,朝堂内外一片混乱,是母后以铁腕和智慧稳住了局面,扶他登基。

虽然楚清歌不是他的生母,她如同真正的母亲,包容他的痛苦,教导他为君之道。

“辰儿,”母后常常拍着他的背,声音温和却带着力量,“帝王之路,如履薄冰。忍常人所不能忍,方能为常人所不能为。有些债,只能慢慢还,急不得。”

她在暗处,利用太后的身份和楚家的影响力,小心翼翼地拾起先帝新政中那些利国利民的部分,一点一点推行。

她做得润物无声,却也在不动声色地触碰着世家盘根错节的利益网。

就这样缝缝补补了五年光景。

记得是长安八岁那年,岭南突发叛乱。

表面是土司不满赋税,背后却隐隐有世家操纵的影子。

平叛后不久,身体一向硬朗的母后竟毫无征兆地迅速衰败下去。

症状诡谲,御医束手无策,最终,是楚家暗中寻访的南疆巫医道破真相——母后中了岭南早己失传的巫蛊邪术!

李云辰震怒,彻查!却只揪出几个无足轻重、早己被灭口的小角色。

线索如同断在蛛网上的飞虫,最终指向的,是那片盘踞在朝堂阴影里的庞然大物。

可是依旧没有证据。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后,在病榻上日渐枯萎,被无形的毒蛊啃噬尽最后一丝生机。

母后临终前,拉着他的手,眼神依旧清明,却带着深重的忧虑:

“辰儿,哀家走了,你身上的担子就更重了。要小心,他们不会罢休的,还有长安那孩子,他心思重,像婉婉,而且比你更偏执,别让他走偏了路。”

他还记得那时,以往洒脱肆意的母后,突然有些嗫嚅:

“最后,就是曹家那个丫头,你帮我多看顾,一定要保护好她,我...我亏欠他许多许多,辰儿,一定要多多看顾,要让她过的好,比世界上任何人都好!”

记忆戛然而止。

皇帝的手指无意识地着冰冷的银锁,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喉间那股熟悉的腥甜再次涌上,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何尝不想做一个快意恩仇的丈夫,一个慈爱温和的父亲?

可他生来就是皇子,现在是皇帝!

父皇留下的新政烂摊子,如同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

世家虎视眈眈的贪婪,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死死困在龙椅之上。

各地此起彼伏的隐患,大理国的蠢蠢欲动,北狄的窥伺,每一件都重逾千钧。

他的发妻被杀,孩子亦有刻骨的恨意与疏离。

他失去了母后,连她临终前托付的一个小姑娘,都只能将其高高架起,置于风口浪尖,用所谓的“恩宠”当作一层脆弱的保护壳。

实则让她吸引了更多明枪暗箭,成为各方势力博弈的焦点。

他甚至不能对唯一的儿子坦诚相待。

可能长安眼中,他能给长安的,只有冰冷的责任和猜忌的朝堂,以及一个无法替母报仇的、无能的父亲形象。

“婉婉…母后…”皇帝低哑地唤着,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凄凉。

他紧紧攥着那枚小小的长命锁,冰凉的银质几乎要嵌进掌心。

“朕…是不是很失败?”

他疲惫地闭上眼,眼角有冰凉的湿意滑落。

御案上,那份关于火雷子战功显著的奏报静静地摊开着,署名是李长安。

这本该是让他振奋的消息,此刻却只让他感到更深重的孤寂和一种宿命般的无力。

烛火摇曳,将皇帝孤寂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金砖地上,形单影只。

窗外,寒风呜咽着掠过宫檐,卷起零星的雪沫,仿佛在应和着帝王心中那无人可诉的悲鸣与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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