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灯将御道照得如同白昼,云昭缩在马车角落,指尖无意识地着袖口被裴烬新绣的并蒂莲。
布料在指腹下微微发硬,针脚细密却带着一丝温热,仿佛还残留着他亲手缝制时的体温。
今日宫宴上,皇帝赐了镇北侯府三坛御酒,裴烬饮得不多,却将她的狐裘紧了又紧——自她上月因替他捂手炉染了风寒,他便总在人前人后格外“关照”这个暖床婢女。
那股狐毛贴着脸颊,柔软中夹杂着淡淡的龙涎香,像是他身上一贯的气息。
车外突然传来金铁交鸣的脆响,如冰裂般刺入耳膜。
云昭猛地抬头,车帘被风掀起一角,她看见朱雀街的青石板上,七八个侍卫的玄色衣摆浸在血里。
那血还未干涸,在灯笼映照下泛着暗红的光,像墨滴落在宣纸上缓缓晕开。
裴烬的声音混着箭簇破空声撞进车厢:“缩好。”话音未落,他己掀开车帘跃出,腰间玄铁剑出鞘时带起的冷风,刮得云昭耳尖生疼,连同血腥气一同扑面而来。
更多黑影从瓦当后翻落,箭雨如蝗。
木屑纷飞,空气中弥漫着焦木与铁锈混合的味道。
云昭听见谢景行在车外喊“保护世子”,却见裴烬转身扑回,玄色大氅被箭撕开数道口子,肩头插着支尾羽染血的箭簇。
他的脚步沉重而急促,靴底踏碎满地枯叶,沙沙作响。
他单手拽她入怀,车门重重合上的刹那,一枚淬毒短矢擦着他后颈钉进车壁,绿莹莹的毒汁顺着木纹往下淌,腥臭扑鼻,似腐烂的草药混着蛇胆的气味。
“疼吗?”云昭颤抖着去碰他肩头的箭,指尖刚触到箭杆就被他攥住。
他的掌心滚烫,汗珠滑落,带着微凉的咸味。
裴烬额角渗着冷汗,寒症发作时特有的青灰从脖颈漫上脸颊,却还扯着嘴角笑:“阿昭怕我死了没人给你暖被窝?”话音未落,他突然攥住箭杆,喉间溢出闷哼,血珠溅在她月白裙上,像朵绽开的红梅,温热黏腻。
“别拔!”云昭扑过去按住他的手,可裴烬的力气大得惊人,箭簇带着血肉被扯出的瞬间,她闻到浓重的铁锈味混着苦杏仁香——和林墨药囊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又是一箭破窗而来。
云昭甚至来不及思考,本能地侧身挡住裴烬心口。
短矢扎进她左肋的刹那,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却听见裴烬嘶吼着撕开她的衣襟,温热的血溅在他手背,他的指尖在发抖:“毒...这箭有毒!”
再睁眼时,云昭是被铁链磨醒的。
偏院的青砖地泛着潮气,她的手腕被拇指粗的铁链锁在柱上,链环相撞的声响在空屋里格外清晰,如金属敲击骨髓,令人牙酸。
“姑娘醒了?”谢景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隔着门板听不真切,“侯爷说这院子暂时封了,您且歇着,用膳时有人送。”
她撑着墙坐起,左肋的伤被纱布裹得严实,可皮肤下仍有暗青的纹路往心口爬——那是毒素未清的迹象。
指尖揭开纱布时,伤口周围的皮肤泛着诡异的青紫色,隐隐散发出一股异样的草药气息,与三日前她在林墨药罐里发现的药渣残留,颜色分毫不差。
“有人想让裴烬以为...是我下的毒。”她对着窗棂漏下的光喃喃,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裴烬站在阴影里,玄色锦袍换作素白中衣,发间的玉冠也摘了,几缕湿发黏在额角——是寒症发作时用了冰帕的痕迹。
他手里端着药碗,药香混着龙涎香飘进来,云昭突然想起前晚披风上的味道,喉间泛起腥甜。
“为何出现在朱雀街?”裴烬的声音像浸在冰里,他蹲下来与她平视,指腹她腕上的铁链,冰冷金属贴着手腕,激起一阵战栗。
“我的暗卫说,你寅时就出了侯府,比我去宫宴还早半个时辰。”
云昭望着他眼下的乌青,忽然伸手碰他手腕。
温玉体的热度顺着皮肤渗进去,她感知到他血脉里翻涌的寒毒,比往日更凶——分明是新中的毒在搅和旧疾。
“奴婢...怕侯爷路上冷。”她声音发颤,指尖悄悄加了几分力,“前日给侯爷捂手炉,您说车里风大...”
裴烬的呼吸顿了顿。
他的手突然扣住她后颈,药碗“当啷”落地,药汁溅在她脚边:“你总说怕我冷,可刺客的箭,偏就知道我会走朱雀街。”他的拇指碾过她左肋的伤口,疼痛从皮下炸开,像毒藤攀附血管。
云昭感觉有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
她望着裴烬泛红的眼尾——那是寒毒攻心的征兆,突然开口:“侯爷可知赵允安昨夜见了东宫使者?”
裴烬的动作猛地一滞。
“秋棠说的。”云昭盯着他瞳孔微缩的模样,“赵院判管着太医院,林墨又是他的人...那日奴婢在药渣里看见的苦杏仁,和刺客箭上的毒,或许都出自同一处。”
窗外传来脚步声。
“侯爷,太医院林大人到了。”谢景行的声音隔着门传来,“说是奉了圣谕,来给您诊脉。”
裴烬松开手站起身,玄色衣摆扫过她脚面。
他低头看了她片刻,突然弯腰捡起地上的药碗,药汁己经凉透:“把链子去了。”他对门外说,“再让人把林墨带到东暖阁。”
云昭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听着脚步声渐远,指尖无意识地摸向袖中半块银锁。
锁芯里的残纸被体温焐得温热,“昭儿生辰”西个字在她掌心压出浅痕——林墨来了,这潭水,该更浑了。
林墨掀帘而入时,东暖阁的炭盆正烧得噼啪响。
火星偶尔爆出,带着木柴燃烧的清香。
云昭站在廊下,手腕上的铁链己被解去,却仍能觉出金属勒过的红痕,隐隐作痛。
她望着那道青衫身影,喉间泛起那日药碗落地时的苦腥——林墨腰间的药囊随着步伐轻晃,龙涎香混着艾草味飘过来,和前晚裴烬披风上的气味分毫不差。
“世子请。”谢景行侧身让开,金错刀在腰间撞出细碎的响。
裴烬半倚在软榻上,素白中衣被冷汗浸透,指节攥着锦被泛白。
林墨在他跟前蹲下,三指搭上腕脉的刹那,云昭看见他眼尾猛地一跳——那是诊出异状时的惯有动作,和上月她替裴烬试药,他发现寒毒压制不稳时的反应一模一样。
“世子脉息沉涩,寒毒较之三日前更盛三分。”林墨取了银针在烛火上烤,声音沉得像浸了水,“需得加大冰魄草用量,再添两钱雪蟾酥。”他提笔在医案上记录,墨迹未干便被裴烬按住手背。
“太医院的寒毒引子,你上个月刚呈给朕。”裴烬的声音像淬了冰,“如今刺客的箭毒,和这引子的苦杏仁味,倒像是一个模子刻的。”
林墨的笔尖在纸上洇开个墨团。
他抬头时,云昭看见他额角沁出细汗:“世子说笑了,引子需得配合独门心法才能提炼,草民断不敢——”
“阿昭,奉茶。”裴烬突然打断他,目光扫过云昭。
云昭早备好了茶盏。
青瓷杯底沉着半枚碧螺春,她端着茶盘上前时,故意踉跄一步,茶盏磕在林墨袖口。
“太医赎罪。”她垂眸致歉,指尖却在触碰他衣袖的瞬间,扫过那片暗纹——是龙涎香混着苦杏仁的味道,和刺客箭毒的气息,在鼻端重叠成一片阴云。
林墨后退半步,袖摆扫落案上医案。
云昭弯腰去捡,瞥见墨迹未干的纸上写着“寒毒攻心,恐有性命之虞”,字迹歪斜得几乎认不出。
她将茶盏递过去时,低声道:“太医可曾见过,寒毒发作时,血脉里像有冰锥在钻?”
林墨的瞳孔骤缩。
他接过茶盏的手在抖,茶水溅在医案上,将“性命”二字晕成模糊的墨团:“不曾。”
待林墨离开,云昭蹲在炭盆边,用银簪挑开杯底残留的茶渣。
一抹浅褐色粉末粘在杯壁,混着龙涎香的甜腻——那是林墨袖口蹭下的香料残渣,和她前日在刺客箭簇上闻到的毒香,气味分毫不差。
“姑娘。”
秋棠的声音从窗棂外传来。
云昭迅速将粉末收进袖中,转身便见那宫女缩在阴影里,手里攥着半张染了朱砂的纸:“沈无痕今夜混进侯府了,扮作西院的护卫。”她的声音发颤,“他说...要取世子项上人头。”
云昭展开纸条,“沈无痕”三个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这是江湖上有名的毒刺客,三年前刺杀庆王时,用的正是带苦杏仁味的淬毒短矢。
她指尖抵着纸条,突然扯下鬓间银簪,在案上写了行字:“请谢统领明日午时来偏院。”
“把这个塞进枕头夹层。”她将纸条递给秋棠,“但别藏太严实。”
秋棠愣住:“姑娘这是?”
“要让看守看见。”云昭将银簪别回发间,“他们总盯着我,总得给点'线索',才好引蛇出洞。”
果然,第二日卯时刚过,两个粗使婆子便拧着她的胳膊拖去正厅。
裴烬坐在主位上,玄色大氅下露出染血的袖角——昨夜他定是又犯了寒症。
空气中有淡淡的药香与血腥交织。
谢景行立在他右侧,金错刀在晨光里泛着冷光,目光扫过云昭时,多了几分探究。
“解释。”裴烬将纸条拍在案上,字迹被水浸得模糊,“为何约谢景行去偏院?”
云昭望着他眼下的乌青,突然笑了:“侯爷可知,刺客的毒是东宫特制的'断魂散'?”她向前一步,铁链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响,“能调配这毒的,全京城不过三人。
赵允安、林墨,还有...”她顿住,目光扫过谢景行腰间的金错刀,“还有当年替庆王制毒的沈无痕。”
裴烬的指节叩在案上,发出闷响:“你想说什么?”
“沈无痕此刻就在侯府。”云昭盯着他泛红的眼尾——那是寒毒又要发作的征兆,“而能引他进来的,定是能接触太医院密档的人。”她伸手拽住裴烬的衣袖,温玉体的热度渗进他血脉,“侯爷昨夜是不是又用了冰帕?
林墨开的药方里,冰魄草加了两钱。”
裴烬的呼吸猛地一滞。
“冰魄草本是压制寒毒的,可若混了断魂散的引子...”云昭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那便是催命的药。”
正厅外突然传来喧哗。
谢景行掀帘而出,片刻后折回,手中攥着半枚青铜令牌——是沈无痕的刺客标记。
“西院护卫张三行迹可疑,己拿下。”他的目光扫过云昭,“他身上搜出这个。”
裴烬接过令牌,指腹着上面的毒花纹路,突然抬头看向门外。
林墨的青衫角刚从廊下闪过,脚步比昨日更快了几分。
“追。”裴烬将令牌拍在案上,玄铁剑出鞘的嗡鸣震得烛火摇晃,“他身上有太医院的龙涎香,和刺客的毒...是一路的。”
云昭望着他跃出的身影,袖中粉末被体温焐得温热。
她摸向颈间半块银锁,残纸上“昭儿生辰”的字迹在掌心压出浅痕——林墨跑不了,因为他留在茶盏里的香料,就是最锋利的刀。
偏院的风卷着落花扑进来,吹得案上纸条猎猎作响。
云昭弯腰捡起,看见自己写的“谢统领”三个字,在风里渐渐模糊成另一个名字——那是她昨夜在密信背面,用指甲刻下的“林墨”。
这场局,该收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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