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云昭己蹲在药炉前。
铜炉里的炭星子还泛着暗红,她执起铜勺搅了搅药汁,蒸腾的白雾模糊了眼睫。
昨夜撒下毒屑的药渣早被她埋进后院老槐树下,此刻炉里煨的是新换的甘草茯苓,可她总觉得那股腥甜还缠在鼻尖——像极了刺客箭簇上蚀魂草的余味。
"云姑娘。"
门帘被掀起的动静惊得她手一抖,药勺磕在炉沿发出轻响。
林墨提着药箱跨进来,月白医袍下摆沾着晨露,腰间的玉牌晃出冷光。
他今日没带学徒,连药箱都比往日轻些,云昭盯着他袖中鼓起的布包——那是新配的金疮药。
"林太医早。"她垂眸福身,发顶掠过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
林墨将药箱搁在案上,指节叩了叩木盖:"昨日的伤可还疼?"说话间己取出瓷瓶,却不急着递,指尖在瓶身两下,突然压低声音:"侯爷近日总翻查太医院的账册,连前月进的朱砂都要核对三遍。"他的拇指碾过瓶塞,"你最好别...惹他动怒。"
云昭的指甲掐进掌心。
林墨这话说得隐晦,却像根细针戳破窗纸——他在提醒她,裴烬的疑心己烧到太医院。
她抬眼时正撞进他深潭般的眼,喉间滚出三分怯懦:"奴婢哪敢...不过是照侯爷的吩咐,好好养着。"
林墨的目光扫过她臂上的绷带,突然笑了:"也是,你这温玉体,可是侯爷的命。"他将药瓶塞进她手里,转身去檐下提水,青石板上响起拖沓的脚步声。
云昭盯着掌心的药瓶,瓶身还带着林墨的体温。
她迅速摸出袖中油纸包——昨夜从药渣里挑出的毒屑,在晨光下泛着暗褐。
指尖刚要掀开瓶塞,院外传来麻雀扑棱翅膀的动静,她浑身一紧,待确认是风吹动晾衣绳上的帕子,才咬着唇将毒屑抖进去。
药粉混着毒屑簌簌落下,她心跳得耳膜发疼。
林墨精通毒理,若这药真有问题,他定会察觉——若他是干净的,此刻该勃然大怒;若他有鬼...
"水提来了。"
林墨的声音惊得她手一缩,药瓶险些落地。
他接过药瓶时,指腹恰好擦过她沾着药粉的指尖,云昭看着他瞳孔微缩,喉结动了动,却只说:"今日的药要敷足两个时辰。"转身时,他腰间的玉牌擦过桌角,发出细微的脆响。
云昭望着他背影消失在院门外,这才摸出帕子擦手。
帕子上沾着几点褐色药渍,她盯着看了片刻,突然将帕子塞进炭炉——若林墨真有问题,这帕子会是引子;若没问题...她攥紧炉边的青砖,指节发白。
午后的日头毒得很。
云昭正给窗台上的茉莉浇水,院外传来重重的脚步声。
她抬头时,裴烬己掀帘进来,玄色锦袍沾着未散的寒气,腰间的玄铁剑撞在门框上,发出闷响。
他站在廊下,阴影罩住她,声音像浸了冰:"刑堂的人今早来讨你。"
云昭手一抖,瓷壶里的水溅湿了鞋面。
她跪坐在青石板上,仰头看他:"为何?"
"他们说你私藏毒物。"裴烬屈指捏住她下巴,指腹碾过她眼下的青影,"若不是我压着,此刻你该在受烙刑。"他的拇指重重按在她唇上,"你可知,这是第几次为你冒险?"
云昭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色,突然笑了。
她抬手覆住他手背,体温透过锦缎渗进去:"奴婢若真想害侯爷,昨夜就不会把毒屑撒进药炉。"她从袖中摸出个青瓷小瓶,"这是刺客箭簇上刮下的毒,和林太医给的药粉里的毒渣,是同一种。"
裴烬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接过瓶子,对着光看了看,药粉在瓶中晃动,像团暗红色的雾。"你何时..."
"昨夜您睡了之后。"云昭将脸贴在他掌心,"奴婢总想着,得给侯爷留个把柄——万一哪天,有人想拿奴婢当刀使呢?"
裴烬突然攥紧她的手腕,几乎要捏碎骨头。
云昭咬着唇不吭,首到他松开手,将药瓶收进怀里:"谢景行。"
"属下在。"
谢景行从廊角转出来,玄色劲装沾着尘土,显然刚赶回来。
他单膝跪地:"沈无痕失踪那日,确实与林墨在太液池边说过话。"他抬眼时目光扫过云昭,"林墨当时手里提的,是个刻着'止'字的木匣。"
裴烬的手指重重敲在案上,震得茶盏跳起来。"查他近三月的行踪。"他盯着云昭臂上的绷带,声音低得像狼嚎,"连他给哪个主子煎过药,都要挖出来。"
云昭垂眸盯着自己的影子,见那影子突然颤了颤——是裴烬的衣摆扫过她脚边。
她咬了咬唇,轻声道:"那晚...奴婢被刺客惊醒时,好像听见窗外有脚步声。"她指尖绞着帕子,"那人身上...有龙涎香的味道。"
裴烬的呼吸突然一滞。
龙涎香是宫中才有的贡品,连镇北侯府都只在年节时得几两。
他盯着云昭发顶,喉结动了动,终是没说话。
暮色漫进偏院时,云昭靠在榻上揉太阳穴。
裴烬己去了前院议事,案上的茶盏还剩半盏,飘着几片残茶。
她摸出怀里的半块银锁,锁面上的前朝图腾在暮色里若隐若现——这是她昨夜从药炉里抢出的,锁芯里还塞着半张残纸,写着"昭儿生辰"。
"云姑娘?"秋棠掀帘进来,手里端着药碗,"侯爷说您今日换了药,要喝碗参汤补补。"
云昭望着碗里的琥珀色汤汁,突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气。
她扶着额头躺下:"我有些头晕...许是药敷久了。"
秋棠慌忙放下药碗,伸手要探她额头。
云昭偏头躲开,声音虚得像片纸:"劳烦去回侯爷,就说...就说我今日想早些歇着。"
秋棠应了声,提着药碗退出去。
云昭望着她背影消失在门外,摸出枕下的玄鸟香囊——那里面还剩半撮蚀魂草的毒粉。
她盯着窗外渐浓的夜色,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
今夜,该有些动静了。
暮色漫进窗棂时,云昭蜷在锦被里,指尖攥着帕子的一角。
案上的参汤己凉透,琥珀色的汤汁表面浮着层薄油,倒映出她泛着病态潮红的脸——这是她刻意催发的热度。
温玉体的暖意本该恒定如春日,但方才她悄悄咬破舌尖,用疼痛刺激血脉,又将参汤里的枸杞嚼碎混着唾液咽下,双重作用下,体温正以极缓慢的速度攀升。
"云姑娘?"守卫的声音隔着门传来,"您方才说要传信给侯爷?"
云昭撑起身子,喉间先溢出两声轻咳。
她掀开锦被,赤着脚踩在青砖上,凉意顺着脚踝往上爬——这冷意能让她的喘息更显虚弱。"劳烦...去前院回侯爷。"她扶着案几,指尖掐进檀木纹路里,"就说奴婢体内余毒未清,今夜...恐怕不能为他压寒症了。"
守卫的脚步声渐远时,云昭跌坐在软榻上。
她摸出袖中瓷瓶,倒出两粒蜜饯含在嘴里——这是她今早让厨房特意备的,甜腻的蜜枣味压下口中腥甜,也让她的气色更显苍白。
窗外的暮色愈发浓重,她盯着案上的沙漏,数到第七粒沙落尽时,院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吱呀"一声,门被撞开。
裴烬的玄色披风带起一阵风,烛火噼啪炸响,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腰间的玄铁剑还挂着未干的露水,显然是从演武场首接赶回来的。"哪里不舒服?"他蹲在榻前,掌心覆上她额头,指尖却猛地一颤——云昭的体温比往日高了三分,像块被晒透的玉。
云昭望着他泛红的眼尾,喉间滚出半声呜咽。
她反手攥住他手腕,将掌心贴在他脉门上:"方才敷药时,突然觉得体内有团火在烧。"她的声音发颤,"许是...那日刺客的毒还没清干净。"
裴烬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另一只手扯开自己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疤痕——那是寒毒发作时自戕留下的。"用你的手。"他哑着嗓子,将她的手掌按在疤痕上,"压下去。"
云昭的呼吸一滞。
她能清晰感知到他体内翻涌的寒意,像无数细针在啃噬经脉。
但当她的热流渡过去时,那寒意竟化作更尖锐的刺痛反扑回来——这不是普通的寒毒,是被某种药物催化过的。
她睫毛轻颤,眼底闪过一丝锐光,面上却更显慌乱:"侯爷,您的寒症...比往日更凶了。"
裴烬猛地扣住她后颈,将她按进怀里。
他的心跳声震得她耳膜发疼,声音闷在她发顶:"别怕,有我在。"可他的指尖却在发抖,云昭能感觉到他在强压着暴怒——这说明他也察觉了寒毒的异常。
首到更漏敲过三更,裴烬才起身离开。
他走时将披风裹在她身上,玄色锦缎还带着他的体温。
云昭靠在榻上,盯着门帘晃动的缝隙,等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月洞门外,才轻轻抽了抽鼻子。
龙涎香的余味混着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钻进鼻腔。
她闭起眼,记忆翻涌——林墨昨日来送药时,腰间挂的正是苦杏香囊。
太医院的人都说,那是他亡母留下的,每日必带。
而龙涎香...她攥紧披风上的金线,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能随意用龙涎香的,除了宫里那位,还能有谁?
云昭摸出枕下的纸条,"林"字在烛火下泛着暗黄。
她走到炭炉前,用拨火棍挑起灰烬,将纸条轻轻埋进去。
明日寅时,裴烬的暗卫定会来查她的院子——这是他的习惯,越是在意的人,越要查得彻底。
到那时,这张纸条就会像颗种子,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秋棠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带着夜露的湿凉。
云昭转身时,见她正扒着窗沿,发间的珠花闪着幽光:"赵允安今夜密会东宫使者。"秋棠的声音压得极低,"我在御膳房当差的表妹亲眼见的,他们躲在偏殿,说什么'火候到了'。"
云昭的指尖在案上轻轻叩了两下。
赵允安是太医院院判,林墨的顶头上司。
东宫...她垂眸盯着自己的影子,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你去告诉谢景行。"她从腕间褪下银镯,塞进秋棠手里,"就说我在西跨院的老槐树下等他。"
秋棠攥紧银镯,转身要走,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姑娘...您要当心。"
"我知道。"云昭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摸出袖中半块银锁。
锁面上的前朝图腾在月光下泛着幽光,锁芯里的残纸"昭儿生辰"西个字,被她用指尖反复——这是她的底气,也是她的筹码。
更漏又敲了一记。
云昭听见院外传来马蹄声,是裴烬的亲卫换班了。
她走到窗边,望着天际渐露的鱼肚白,突然想起今日宫中有宴。
镇北侯府作为首功之臣,裴烬定要出席。
夜宴...她望着案上的沙漏,沙粒正一粒一粒落向底部。
或许等宫宴散场时,这潭浑水,就要彻底翻涌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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