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灯的光在车帘上投下暖黄的影,云昭隔着锦缎都能闻到外头飘来的脂粉香——太后寿宴的余韵还未散尽,长街上的贵女们仍在笑着抛洒金箔。
裴烬的体温透过车壁传来,隔着软甲都灼得她后腰发烫,想来是方才在席上强撑着喝了几盏冷酒,寒症又要犯了。
"侯爷。"她轻声唤,伸手去摸他搁在膝头的手。
指腹刚触到他冰凉的手背,车外忽然炸开一声断喝:"护驾——"
马蹄声如雷滚过耳际。
云昭还未反应过来,车身己剧烈颠簸,裴烬猛地将她拽进怀里,玄铁软甲硌得她肋骨生疼。
箭簇破空的尖啸擦着车帘刺入,有一支擦过她鬓角,带落几缕发丝,落在车厢里滋滋作响——箭镞上竟淬了毒。
"是禁军腰牌。"裴烬的声音冷得像浸了冰,手指扣住她后颈往自己怀里按,"伪装成护驾队。"话音未落,车帘被利刃挑开,寒光劈头盖脸砸下来。
云昭本能地偏头,左臂却传来火辣辣的疼,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袖口往下淌。
"阿昭!"裴烬的喉间溢出低咒,她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温度骤降——是寒症发作了。
他反手抽出腰间软剑,剑刃出鞘的脆响混着刺客的闷哼,血珠溅在她脸上,腥甜的味道漫进鼻腔。
可他的动作越来越慢,每刺出一剑都要顿一顿,云昭这才发现他左肩的衣料早己浸透,不知何时中了刀。
"别...别动。"她咬着牙去捂他的伤口,左手却使不上力——方才中箭的地方肿得像火烧,连抬起来都费劲。
裴烬的剑"当啷"坠地,他撑着车厢的手在发抖,额角的冷汗滴在她颈窝里:"撑住...回府..."
最后一丝意识是马车碾过青石板的震动。
云昭望着裴烬苍白的脸,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盖过了外头的喊杀。
她想摸摸他的脸,可手臂重得像灌了铅,指尖刚碰到他下巴,眼前便彻底黑了。
药香是最先钻进来的。
云昭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偏院的木床上,纱帐被风掀起一角,能看见窗纸上贴的"福"字——这是府里最偏僻的院子,往年只关犯错的粗使婆子。
她动了动左臂,疼得倒抽冷气,伤口处裹着层层药棉,渗出的血把纱布染成了暗褐。
"醒了?"
林墨的声音从床前传来。
云昭转头,见他正低头拨弄药炉,青玉镇纸在案上泛着幽光。
他今日没穿太医服,只着月白短打,腕间还沾着药渍:"侯府说你前夜去过偏院,现在满府都传刺客是你引的。"
云昭垂眸看自己的手。
她记得前夜确实来过——为了找老仆银锁的旧物,那半块银锁碎片还在玄鸟香囊里。"林太医是来审我的?"她声音发哑,指尖轻轻叩了叩床头,"还是来...诊脉的?"
林墨忽然倾身,指尖按上她腕脉。
他的手很凉,比裴烬的温度还低,搭在她温玉体上像块冰。"体内有股阴毒。"他压低声音,药炉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不是箭伤该有的,倒像...蚀魂草的余韵。"
云昭心头一跳。
裴烬的寒症正是当年中了蚀魂草毒,虽用温玉体压制住,可每逢发作仍疼得冒冷汗。
她盯着林墨从怀里摸出的瓷瓶,瓶身刻着极小的"止"字——这是太医院专用的止血清创药。"劳烦太医了。"她接过药瓶,指尖在瓶口轻轻一蹭,沾了点药粉,"昭儿定当按时敷用。"
林墨起身收拾药箱,铜锁扣上时"咔嗒"一声:"我走了。"他掀开门帘,又似想起什么,回头看她:"偏院的守卫戌时换班,那时候...风大。"
门帘落下的瞬间,云昭把药粉塞进枕头底下。
她望着梁上的蛛网,突然笑了——林墨在提醒她,戌时风大,适合藏些东西。
而这药粉里,定有他提取的毒素样本。
"姑娘,用饭了。"
秋棠的声音比平时轻。
云昭抬头,见她端着青瓷碗站在门口,袖中鼓鼓囊囊的——是藏了东西。
她扶着床头坐起来,接过碗时故意踉跄,秋棠忙伸手扶她,有张纸条顺势滑进她掌心。
展开一看,是赵允安的笔迹:"子时三刻,禁军换防,配合行事。"云昭捏着纸条的手微微发抖——这分明是伪造的,赵允安的字从来不带勾,她在都察院的卷宗里见过百遍。
"这...这是?"她装出惊慌的样子,纸条在指尖颤得厉害,"秋棠姐姐,我真的没..."
"嘘。"秋棠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姑娘莫怕,我替你传给谢统领。"她转身要走,云昭却拽住她衣袖:"若侯爷不信我...让他查刺客遗物。"她吸了吸鼻子,"箭簇上的毒...和侯爷旧疾发作时的味道像。"
秋棠走后,云昭把纸条塞进香囊。
她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听见偏院外传来脚步声——是换班的守卫。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烛火摇晃,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柄出鞘的剑。
后半夜,云昭靠在床头假寐。
她听见院外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有个粗哑的声音喊:"世子醒了!"
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云昭摸着左臂的伤,感受着掌心渐渐泛起的温意——裴烬醒了,他会来的。
而她藏在香囊里的银锁碎片、枕头下的药粉、还有那张伪造的密信,正等着在他面前,撕开这团乱麻的线头。
偏院的门被踹开时,云昭正盯着窗纸上斑驳的月光数更漏。
穿堂风卷着寒气灌进来,玄色大氅扫过青砖地发出沙沙响。
裴烬站在门槛处,发冠歪着,左肩上的绷带渗着暗红,却比前夜更显阴鸷——他连软甲都没卸,玄铁鳞片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解释。"他咬着牙吐出两个字,靴跟碾过地上的碎瓷片,一步一步逼近床榻。
云昭能听见他喉间压抑的喘息,像受伤的野兽在磨牙。
她撑着床头坐首,左臂的伤被扯得生疼,却仍扬起脸:"侯爷要听哪件事?
前夜去偏院,还是刺客行刺?"
裴烬的指节叩上她下颌,力道重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前夜戌时三刻,你擅自离开主院,往老仆房方向去了。"他的拇指她嘴角,"谢景行说,你蹲在银锁的破箱子前翻了半柱香。"
云昭盯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
那半块银锁碎片还在玄鸟香囊里,贴着她心口。"奴婢是去取侯爷要的东西。"她轻声道,抬手覆上他按在自己下颌的手。
掌心刚贴上他手背,温玉体的热流便顺着皮肤渗进去——裴烬的脉搏跳得极乱,像被石子惊起的游鱼,而更深处,有团阴寒的毒在翻涌,和蚀魂草的余韵如出一辙。
"梦魇散的解药。"她加重了掌心的温度,看着裴烬瞳孔微微收缩,"您上月说,总梦见二十年前雪夜的火,奴婢想着...或许老仆银锁当年跟过老侯爷,能找到些线索。"
裴烬的手突然收紧,指甲掐进她腕骨:"谁准你查这些?"他的声音发颤,像被戳破了最隐秘的伤口,"你知不知道,那天你走后,我等了你整整两个时辰?"
云昭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在攀升——不是因为她的温玉体,是他在强压寒症发作的疼。
她顺势将手移到他胸口,隔着软甲都能摸到他剧烈的心跳:"可您现在体内的毒,和刺客箭簇上的毒,是同一种。"她压低声音,"蚀魂草的毒,早该在您十二岁那年清干净了。"
窗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谢景行掀帘而入,腰间铁剑撞在门框上发出轻响。
他扫了眼床榻上交叠的手,垂首道:"世子,刺客尸首验完了。"他摊开掌心,是枚锈迹斑斑的铜牌,"沈无痕的虎符,三年前随商队出塞后再没回来。"
裴烬的呼吸陡然一滞。
云昭看着他喉结滚动,想起前晚在马车上他染血的肩——原来这伤口,是为了护她时被旧部所伤。"沈无痕?"她重复这个名字,装作困惑,"三年前...是不是奴婢刚来侯府的那个月?"
谢景行的手指在剑柄上敲了两下:"正是。
姑娘初入府,被指派去主院当值的那晚。"他顿了顿,"值夜的婆子说,沈统领前夜还在库房查账,第二日就不见了。"
云昭忽然抓住裴烬的手腕。
他的脉搏跳得更急了,混着蚀魂草的阴毒在血管里窜:"那晚值夜的是谁?"她问,"能让沈统领不声不响离开的人,总得有资格支开守卫。"
谢景行的目光扫过她缠着绷带的手臂,又迅速垂下:"是二小姐安排的亲信,叫...春桃。"
"裴婉儿。"裴烬冷笑一声,松开云昭的手腕,却反手扣住她后颈,"好个贴心的堂妹,连我的旧部都能收买。"他的指腹蹭过她耳后,"你倒提醒得及时。"
云昭能感觉到他情绪的波动。
这个男人最恨被算计,尤其是被血亲背叛。
她垂眸盯着他腰间晃动的玉牌——那是镇北侯府的虎符,"侯爷若真想查,不如看看沈统领失踪那晚的库房账册。"她轻声道,"蚀魂草这种毒,可不是随便能弄到的。"
更鼓敲过三更时,谢景行带着人去了二小姐院子。
偏院里只剩下裴烬和云昭,烛火燃到灯芯,噼啪炸出几点火星。
"疼吗?"裴烬突然开口。
他坐在床沿,指尖轻轻碰了碰她臂上的绷带,"刺客那支箭,若偏半寸..."
"奴婢这条命,本来就是侯爷的。"云昭望着他眼下的青黑,"但有人不想让我们活着。"她伸手抚过他眉峰,"您信我吗?"
裴烬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他的心跳声透过软甲传来,震得她掌心发麻:"信。"他说,"但你要告诉我,为什么林墨今日来给你换药?"
云昭笑了。
她早料到裴烬会查林墨——这男人的疑心病,比蚀魂草的毒还深。"林太医说,奴婢体内有蚀魂草的余毒。"她从枕头下摸出那个刻着"止"字的瓷瓶,"他给的药粉里,有半粒未化的毒渣。"
裴烬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捏碎瓷瓶,药粉簌簌落在被褥上,混着几点暗褐色的碎屑。"宫中药房。"他咬牙道,"林墨能自由出入的地方。"
云昭将脸埋进他颈窝。
他身上还带着血锈味,却比任何香料都安心:"侯爷要拔毒源,总得有个引子。"她轻声道,"明晚,林墨会去太医院取新配的'安魂散',那是他每月十五必做的事。"
裴烬的手指插入她发间,扯得她头皮生疼:"你早就算好了?"
"奴婢只是不想再被当成棋子。"云昭抬起头,眼中映着跳动的烛火,"您若信我,就让我做这局里的执棋人。"
后半夜,裴烬在榻边蜷着睡了。
云昭望着他紧绷的下颌线,轻轻抽出手。
她走到案前,药炉里的炭还没熄,火星子在灰烬里忽明忽暗。
她揭开炉盖,往药渣里撒了把从林墨药粉里挑出的毒屑。
药香混着蚀骨的腥甜飘出来,像极了前夜刺客箭簇上的味道。
窗外传来打更声,三更过了。
云昭摸出玄鸟香囊里的半块银锁,在月光下,锁身刻着的"昭"字若隐若现。
她将银锁塞进药炉,看着火星子舔过铜锈,在锁面上烙出细小的纹路——那是只有前朝皇裔才有的图腾。
药炉里的火忽的旺了些,映得她眼底一片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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