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打在青瓦上簌簌作响,云昭跟着谢景行转过抄手游廊时,掌心的蚀魂草碎末己被体温焐得温热。
主院门楣下两盏羊角灯在风里摇晃,暖黄光晕裹着她的影子,像被揉皱的旧绢。
推开门的刹那,血腥味混着沉水香扑面而来。
裴烬倚在拔步床的软枕上,玄色寝衣半敞,锁骨处凝着未擦净的血珠。
他手中的剑还在往下滴着暗红,剑尖扎进榻边的檀木,木屑飞溅到云昭脚边。
沈无痕的尸首刚被拖走,地上还留着一道蜿蜒的血痕,像条僵死的蛇。
“过来。”他的声音像浸了冰碴,尾音却发颤。
云昭跪坐在榻边时,他突然攥住她的手腕。
指节冷得惊人,几乎要掐进她的骨缝里。
她垂眸看他掌心的血,那是方才刺向刺客时崩开的旧伤,血珠顺着掌纹流到她手背上,烫得她睫毛轻颤。
“你……到底是谁的人?”他喉间滚出嘶哑的质问,眼底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阴鸷。
寒症发作的潮红还未褪尽,额角的青筋却暴起如蛇,“昨夜刺客冲我心脉来,偏你能精准挡在剑下。”
云昭望着他泛青的唇色,忽然将染血的掌心覆上他心口。
温玉体的热度渗进去时,他浑身剧震,指节却越收越紧。
她能清晰触到他心脉下翻涌的寒毒——冰蟾散的阴寒裹着梦魇散的幻香,比昨夜更烈了几分。
“世子若信不过昭儿,”她仰起脸,眼尾泛红,像被欺负狠了的小兽,“大可以搜我的身。”说着便要解腰间的香囊,“昨日在药房拾的蚀魂草还在这儿,太医说能……”
“够了。”裴烬突然松开手,喉间溢出压抑的咳嗽。
他偏过头去,却没躲开她落在他后颈的温度——那是温玉体特有的,能顺着大椎穴首透骨髓的暖。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的戾气散了些,只剩浓得化不开的倦意:“出去。”
云昭退到门口时,听见他低低骂了句“疯子”,不知是骂自己还是骂她。
第二日晨雾未散,林墨的药箱便叩响了偏院的竹门。
他穿月白锦袍,腰间悬着的青玉镇纸撞在门框上,发出清响。
云昭替他掀门帘时,瞥见他袖中露出半截银针,针尾缠着朱红丝线——和昨日替裴烬施针时用的一模一样。
“世子爷的寒毒压下去了,”林墨搭着裴烬脉门的手顿了顿,余光扫过云昭,“只是幻毒……”他突然转了话头,“昨夜刺客来袭时,姑娘怎会出现在回廊拐角?”
云昭正替裴烬掖被角的手一顿。
她记得那处回廊是刺客从后苑潜入主院的必经之路,可昨日她分明是听秋棠说“世子爷要喝醒酒汤”才去的小厨房,绕路时恰好撞上刺客。
“昭儿只是个暖床的,”她垂眸替裴烬理了理滑落的袖扣,“主子们让往东,哪敢往西?”
林墨忽然笑了,指尖在脉枕上轻叩两下:“可姑娘躲剑的动作,比谢统领教出来的暗卫还利落。”他说着站起身,药箱扣环咔嗒一响,“世子爷需再服三剂醒神汤,姑娘记得盯着煎药。”
他转身时,云昭看见他腰间的青玉镇纸——那是宫里头面的样式,雕着“承乾”二字。
承乾宫是当今太后的居所,而太后最恨的,便是镇北侯府手中的兵权。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纸,在案几上投下一片模糊的金斑。
云昭正对着药罐搅药汁,秋棠端着青瓷盅进来时,袖口擦过她手背。
她垂眼,看见帕子角露出半截信笺,边角染着淡淡的茉莉香——是秋棠惯用的香粉。
“姑娘,这是新得的茯苓膏。”秋棠将盅子放在案头,指尖在盅底敲了三下。
云昭揭开盅盖时,茯苓膏下垫着张薄如蝉翼的纸。
她扫了眼内容,指尖骤紧——赵允安是都察院左都御史,裴婉儿是裴烬的堂妹,两人的私通书信里竟写着“待镇北侯寒症复发,以‘苛待军饷’为由联合二十三位朝臣弹劾”。
窗外传来麻雀扑棱翅膀的声音。
云昭将信纸团成小团塞进袖中,抬头时正撞见秋棠咬着唇看她:“姑娘,奴婢前日在二姑娘房里听见……她说‘那丫头的温玉体,倒是比蚀魂草好用’。”
蚀魂草?
云昭想起昨日在药房摸到的青瓷罐,罐口那层混着梦魇散的碎屑。
原来裴婉儿早就在给裴烬的药里动手脚,而她这个“温玉体”,不过是更方便的“活药引”。
暮色漫进窗棂时,云昭捧着醒神汤去主院。
裴烬靠在软枕上翻军报,见她进来,抬了抬下巴:“放下。”
她却没动。
指尖抚过腰间的玄鸟香囊,想起信里的内容,想起林墨的青玉镇纸,想起裴婉儿房里飘出的梦魇散香气。
“世子,”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昭儿昨日在药房闻见种怪香,像极了……梦魇散。”
裴烬翻军报的手一顿。
他抬眼时,正看见云昭垂着眸,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可眼底却亮得惊人——像暗夜里突然燃起的火。
云昭话音未落,裴烬的军报己“啪”地砸在案上。
他起身时带翻了茶盏,青瓷碎片溅到她鞋尖,茶渍浸透了绣鞋上的并蒂莲。
“试探?”他一步步逼近,玄色广袖扫过她发梢,像团裹着冰碴的乌云。
指节扣住她后颈抵在墙上时,她能闻到他衣襟里未散的血锈味——是昨夜刺客的血,也是他旧伤迸裂的血。
“你当自己是饵?”他拇指碾过她喉结,力度拿捏得精准,刚好让她喘不上气又不至于晕厥,“若我偏要你做瓮,你可敢?”
云昭垂着的眼睫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
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比往日更凉,寒毒顺着皮肤往她血管里钻,却被她温玉体的热度顶了回去。
这是他最失控的时刻,也是最真实的时刻——他在害怕,怕她像那些试图接近他的棋子一样,在某个清晨突然消失。
“昭儿不敢。”她声音发颤,却悄悄将手覆上他手腕的脉搏。
那里跳得极快,像被惊飞的雀鸟,“只是昨日林太医说,梦魇散需得连续七日才会侵心……”她顿了顿,睫毛上凝着水汽,“若今日断了药引,明日谁替世子压寒毒?”
裴烬的指腹突然重重碾过她后颈的穴位。
她闷哼一声,却见他眼底翻涌的阴鸷褪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近乎暴躁的挫败:“滚去煎药。”他松开手时,袖中滑落半块碎玉,是方才砸军报时崩裂的镇纸。
云昭弯腰去捡,瞥见碎玉内侧刻着“承乾”二字——和林墨腰间的镇纸纹路如出一辙。
暮色漫进偏院时,谢景行的玄色披风裹着北风撞开了书房门。
他押着个白发老仆,老仆的膝盖在青石板上擦出血痕,却仍在抖着嗓子喊:“世子明鉴!是二姑娘让老奴送的令牌,说赵大人要查军饷账册……”
裴烬正握着云昭刚煎好的醒神汤,瓷盏在他掌心裂出蛛网状细纹。
“你说裴婉儿给赵允安的令牌,是我侯府暗卫的腰牌?”他声音轻得像片雪,老仆却筛糠似的磕头,额头撞在砖缝里的血珠溅到云昭裙角。
“回……回世子,二姑娘说……说您寒症发作时最是心乱,若有人拿军饷做文章……”
“够了。”裴烬突然将碎瓷盏砸向老仆脚边。
云昭退到屏风后,透过镂空的缠枝莲纹,看见他背对着众人站在窗前,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像柄倒悬的剑。
“去请二姑娘来。”他说,声音里淬着冰,“就说我这儿有盏新得的翡翠盏,要与她共饮醒神汤。”
谢景行押着老仆退下时,靴底碾过老仆方才掉落的半枚银锁。
云昭盯着那银锁上的“平安”二字——这是侯府家仆自幼佩戴的,裴婉儿房里的二等丫鬟春桃,前日还戴着同样的。
一更梆子响过三遍时,云昭被小丫鬟叫醒。
她披着月白寝衣穿过连廊,主院的窗纸透出昏黄灯火,像团将熄的炭。
推开门,裴烬正倚在拔步床的软枕上,发冠散着,额角还凝着冷汗。
他面前的案几上摆着半凉的醒神汤,和两盏翡翠盏——其中一盏碎成了八瓣,另一盏里沉着半枚带血的指甲。
“坐。”他拍了拍身侧的软垫。
云昭跪坐时,他突然攥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那里的心跳快得惊人,震得她掌心发麻。
“你说,我会死在谁手里?”他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是太后的承乾宫,是赵允安的都察院,还是……”他喉结滚动,“我亲妹妹的翡翠盏?”
云昭望着他眼下的青影。
这是他寒症发作后最虚弱的时刻,也是最愿意说真话的时刻。
她将另一只手覆上他后颈,温玉体的热度顺着大椎穴渗进去,他立刻松了些力道。
“只要侯爷信我。”她轻声道,“昭儿的温玉体,能替您挡刀,也能替您试毒。”
裴烬突然将她拽进怀里。
他的下巴抵着她发顶,呼吸扫过她耳尖:“阿昭,别骗我。”他说,像个受了伤的孩子,“你若敢骗我……”
“昭儿不敢。”云昭闭了闭眼,嘴角微微扬起。
她能感觉到他的体温正在回升,能听见他心跳逐渐平稳,能闻见他衣襟里新添的茉莉香——那是裴婉儿惯用的香粉,此刻正混着醒神汤的苦,漫进她鼻腔。
窗外传来更夫的吆喝:“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裴烬突然松开她,指腹抹过她眼角:“后日太后寿宴,你跟我去。”他说,目光落在她腰间的玄鸟香囊上,“穿那身月白锦缎,我让人在袖中缝了软甲。”
云昭垂眸应下,却在他转首时瞥见案几上未收的请帖。
烫金的“承乾宫”三字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像双藏在暗处的眼睛。
她将香囊系紧了些,那里头除了蚀魂草碎末,还藏着半块从老仆银锁上掰下的碎片——或许,能在寿宴上,找到些别的线索。
更声渐远时,裴烬的呼吸己变得均匀。
云昭轻轻抽出手,替他掖好被角。
月光透过窗纸落在他脸上,将他眉骨的阴影拉得很长。
她望着他,忽然想起今日在裴婉儿房外听见的话:“那丫头的温玉体,用着倒比蚀魂草趁手。”
可他们不知道,温玉体从来不是药引。
是刀。
(寿宴那日,承乾宫的宫灯将长街照得如昼。
云昭跟着裴烬下马车时,看见林墨站在宫门口,腰间的青玉镇纸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而在宫墙深处,太后的凤驾正碾过满地金箔,车帘掀起的刹那,她仿佛看见帘后有双眼睛,正牢牢锁住裴烬腰间的玄色玉佩——那是镇北侯府掌兵的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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