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跟着裴烬往卧房走时,绣鞋尖碾碎了几片被风卷来的桃花瓣。
残瓣的甜香裹着晨露的湿意钻进鼻腔,她垂眸盯着地上交叠的影子——玄色大氅的阴影将她月白裙裾完全笼罩,像极了侯府里那些见不得光的算计,却又在阳光里透出几分虚假的温暖。
微风吹过,几缕发丝贴上她的脸颊,带着些许凉意,像是命运的轻叹。
“发什么呆?”裴烬突然停步,玄色广袖扫过她手背,布料摩擦肌肤的触感微凉而粗糙。
他指尖冷得惊人,云昭下意识缩了缩手,却被他扣住手腕拽进怀里。
龙涎香混着雪水般的寒意扑面而来,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苦气息,他低头时,碎发扫过她额角,带来细微的痒意:“寒症要犯了,走快些。”
卧房里炭盆烧得正旺,暖意扑面而来,与裴烬身上的寒气形成鲜明对比。
云昭替他解腰间玉佩时,指腹触到他腰间凸起的骨节,那处凹陷让她心头一紧,仿佛能透过皮肤感知到岁月侵蚀下的疼痛。
这具看似强健的躯体下,藏着十年来被寒毒啃噬的残损——她比谁都清楚,毕竟每个寒夜都是她蜷在他身侧,用体温替他焐着心口。
掌心贴着他胸膛时,心跳声低沉而缓慢,仿佛随时会归于沉寂。
“去点龙涎香。”裴烬倚在软枕上,喉结随着呼吸轻颤,声音沙哑却清晰,“你说过这香能安神。”
云昭应了一声,取过鎏金香炉。
铜炉边沿还带着昨夜的余温,指尖刚触到炉壁,便传来一阵轻微灼热。
她捏起半柱龙涎香插入炉中,火星子“噼啪”溅在指尖,疼得她睫毛轻颤,香气随之腾起,缠绕在鼻端,浓烈而沉静。
香气温柔地弥漫开来时,裴烬突然抓住她手腕,将她扯得跌坐在床沿。
他的额头抵着她肩窝,呼吸拂过她的颈项,温热又潮湿,声音闷得像浸在水里:“你身上总是暖的,像从前那个冬天……”
云昭心跳漏了一拍。
裴烬极少提及从前,她记得暗卫查过他的过往——十岁那年随镇北侯出征,中了敌国毒师的寒毒,被救回时整个人冻成冰雕,连哭都哭不出声。
她垂眸望着他发顶,手无意识抚过他后颈,指腹感受到他皮肤的凉意与微微起伏的肌理:“哪个冬天?”
“在漠北。”裴烬的呼吸扫过她锁骨,带着淡淡的胡茬刮擦感,“我躲在草垛里,雪往脖子里灌,冻得连手指头都动不了。后来……”他突然顿住,指腹她腕间的银锁残片,金属边缘有些锋利,“后来有个小丫头,把烤红薯塞给我就跑了。”
云昭的指尖在他后颈僵住。
那半块银锁是她十三岁在柴房捡到的,锁身刻着“昭”字,残纸上“昭儿生辰”的字迹是母亲的笔锋——可裴烬说的小丫头,会是她吗?
她压下翻涌的思绪,轻声道:“那小丫头定是看世子可怜。”
“可怜?”裴烬低笑一声,气息喷在她耳后,温热中带着一丝压迫感,“我后来让人翻遍漠北所有村庄,没找到那个小丫头。倒是查到……”他突然攥紧她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查到当年给我下毒的,是太妃宫里的医女。”
云昭心口一紧。
她早猜到太妃与毒源有关,可裴烬此刻的语气太静,静得像暴雨前的湖面。
她垂眼替他揉着太阳穴,指腹在他眉骨处轻轻打圈:“世子该歇着了。”
“嗯。”裴烬应了,却没有松开手。
他的掌心覆在她手背上,体温透过布料渗进来,像块化不开的冰。
云昭望着帐外晃动的鹦鹉,听它又喊了声“春宵苦短”,耳尖慢慢红了。
第二日卯时,林墨提着药箱来诊脉。
他掀帘时带进来的风卷得香炉里的香灰簌簌落,云昭正替裴烬系中衣领口,见林墨脸色发白,心里“咯噔”一跳。
“如何?”裴烬半靠在床头,声音像浸了冰碴。
林墨的指尖搭在他腕间,额角渐渐沁出冷汗:“世子体内寒毒……比昨日更盛了。”
“啪——”
药碗砸在地上的脆响惊得鹦鹉扑棱着翅膀乱飞。
裴烬掀了案几,朱砂笔、砚台噼里啪啦落了满地:“你说龙涎香能镇毒!你说每日三副药能缓!”他突然掐住林墨后颈,将人按在碎瓷片上,“是不是太妃让你来骗我的?”
林墨疼得闷哼,额角渗出血珠:“世子明鉴!老臣……老臣断不敢!”
云昭蹲下身捡药碗碎片,袖中半块香粉袋硌得掌心发疼。
那是前日趁秦婉替太妃送香膏时,她从她妆匣里顺来的——香粉里掺了冰魄草的碎末,正是加重寒毒的引子。
她装作不慎撞了林墨手肘,香粉袋“叮”的一声滑进他衣袖。
“够了。”云昭按住裴烬手腕,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林大夫若是骗您,怎会每日亲自煎药?”她垂眸替裴烬理了理被扯乱的衣襟,指尖掠过他胸前冰冷的肌肤,“许是近日天凉,寒毒反复……”
裴烬的指节慢慢松开。
他盯着林墨渗血的额头,突然笑了:“林大夫,去偏厅喝杯茶。”他转头看向云昭,眼底阴鸷未褪,“你替我焐脚。”
云昭应了,替裴烬脱了鞋袜。
他的脚冷得像块石头,她将其裹在自己怀里,指尖无意识他脚踝的旧疤——那是去年冬天寒症发作时,他自己用匕首划的,说疼能压过冷。
“阿昭。”裴烬突然开口,声音低哑,“夜枭说东宫最近在调药材。”
云昭的动作一顿。
她知道夜枭是裴烬最信任的暗卫,昨日他潜入时,她趁添炭将写着“秦婉”的纸条塞给他——秦婉的绣鞋上有太妃医馆的药香,她早让厨房的小桃留意过。
“奴婢不懂这些。”云昭垂眸,声音柔和,“只是前日替太妃送茶时,见秦姐姐的妆匣里有盒香粉……”她顿了顿,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和林大夫袖中那袋,味道像极了。”
裴烬的拇指蹭过她耳垂,动作轻柔却带着占有欲:“你倒是眼尖。”
深夜,云昭被一声闷哼惊醒。
她摸黑点灯,见裴烬额角全是冷汗,睫毛沾成一片,嘴里无意识呢喃着“冷”。
她连忙钻进被窝,将他冰冷的身子裹进怀里。
他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整个人都缠上来,脸埋在她颈窝:“我以为……我醒不过来了。”
云昭的手抚过他汗湿的背,能摸到凸起的脊椎骨。
她突然想起前日在柴房找到的旧账本——镇北侯府十年前的药材清单里,有十二箱冰魄草,经手人正是太妃的陪嫁嬷嬷。
“我在。”她轻声道,声音像冬夜里的一缕暖风,“我一首都在。”
裴烬的身体突然颤抖起来。
他的手指抠进她腰侧,力气大得几乎要掐出淤青,却又像怕碰碎什么,慢慢松了力道。
云昭望着帐顶晃动的烛影,听着他逐渐平稳的心跳,忽然分不清自己是在焐他的寒毒,还是在焐自己逐渐软化的心。
第三日晨雾未散,太妃的鎏金步摇便撞响了院门。
秦婉带着西个粗使婆子闯进来时,云昭正蹲在廊下喂鹦鹉。
那鸟见了秦婉,突然扑棱着翅膀喊:“抓贼!抓贼!”
“贱蹄子!”秦婉抄起鸡毛掸子要打,被云昭侧身避开。
她的目光扫过云昭的妆匣,嘴角勾起冷笑:“搜!”
婆子们翻箱倒柜时,云昭站在廊下看桃花。
昨夜她己将银锁残片和旧账本塞进鹦鹉的鸟笼夹层,妆匣里只留了那盒掺冰魄草的香粉——是前日她让小桃趁秦婉打盹时,把秦婉的名字绣在了香粉袋上。
“太妃娘娘!”婆子举着香粉袋冲出来,“在床底下找着的!”
秦婉的脸瞬间煞白。
她刚要辩解,夜枭带着暗卫从影壁后转出,锁链“哗啦”套住她手腕:“世子有令,彻查东宫勾结之事。”
太妃的脸色比秦婉更难看。
她盯着被拖走的秦婉,又看向云昭,眼底闪过一丝狠厉,却在触及云昭平静的目光时顿住——那目光太稳,稳得像早就算准了这一步。
“昭儿。”裴烬不知何时立在廊下,玄色大氅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朝云昭伸出手,“回房。”
云昭将手放进他掌心。
他的手依旧冷,但比往日多了几分温度。
她望着两人交叠的影子,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打更声——“咚——”
“要下雪了。”裴烬突然说。
云昭抬头。
天空不知何时阴了,铅灰色的云压得极低,像要坠下来。
她想起昨夜裴烬说的“冷”,想起他颤抖的后背,心里突然泛起不安。
“世子。”她轻声道,声音温柔却带着担忧,“夜里我多添几个炭盆。”
裴烬没说话。
他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指腹她腕间的银锁残片,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风卷着寒意扑过来,云昭打了个寒颤。
她忽然意识到,真正的雪,或许才刚刚开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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