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时,屋内烛火微摇,灯芯噼啪炸响,将云昭从浅眠中惊醒。
窗外仍是一片墨色,唯有檐角漏下几点星光,映在她半阖的帘幕上。
她刚要翻身,便听见床沿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抬眼便撞进裴烬沉如深潭的目光里。
他不知何时己坐于床侧,玄色中衣未束,发尾还滴着水,显是刚沐浴过,浑身浸着冷冽的梅香,比昨夜更添几分寒气。
那香气仿佛凝了霜,一缕缕钻入鼻腔,令人清醒又压抑。
“起来。”他声音低哑,指节叩了叩床沿,震得被褥微微颤动。
云昭后颈的胎记突然发烫——那是昨夜他触碰过的地方。
那种温热仿佛烙印般嵌进皮肤,隐隐作痛。
她攥紧被角坐起,棉絮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却比不过手心里那枚羊脂玉坠的凉意。
昨夜她本想趁他离开时将玉坠放回,可烛火熄灭后,指尖触到玉坠上隐约的刻痕,鬼使神差便收进了袖中。
裴烬抬了抬下巴:“替我更衣。”
云昭起身时,袖中玉坠滑落,“当啷”一声砸在青砖地上,清脆如裂冰。
她心尖骤跳,正要去捡,裴烬己先一步弯腰拾起。
他垂眸看了眼玉坠,又抬眼扫过她泛白的指尖,唇角勾起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昨夜漏在你这儿的?”
云昭喉头发紧,正要开口,裴烬己将玉坠挂回颈间。
他的手指掠过她锁骨时忽然顿住,指腹轻轻碾过那片淡粉色的月牙胎记:“你这里……”尾音消散在晨雾里,他的呼吸扫过她耳尖,“藏得倒深。”
云昭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被他扣住后颈按回原处。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衣渗入肌肤,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裴烬从怀中取出另一枚玉佩——与昨夜那枚羊脂玉不同,这枚泛着青灰,雕工粗拙,边缘还有几道裂痕。
他将玉佩贴在她胎记上,云昭瞳孔微缩:玉佩内侧的凹痕,竟与她的胎记轮廓分毫不差!
“这玉……”她话音未落,裴烬己猛地收回手,玉佩“啪”地拍在妆奁上,震得胭脂盒都晃了晃。
“不该问的别问。”他扯过案上的玄色官服甩在臂弯,转身时衣摆扫过她脚背,留下一抹若有若无的寒意,“辰时三刻前,去前院领罚。”
云昭攥着被角站在原地,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在廊下。
晨风吹得窗纸哗哗响,妆奁上的青灰玉佩还留着他掌心的温度,与她胎记接触过的皮肤火辣辣的,像被烙铁烫过。
她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昭儿,你颈间的月牙……是我们云家最后的凭证。”
辰时的西厢偏院,青砖地被晨露浸得发潮。
周氏的藤条抽在青石板上,“啪”地溅起水珠:“腰挺首!碗里的水洒出一滴,今日就跪到月上柳梢头!”云昭跪在最前排,腕间的粗瓷碗盛着半满的清水,昨夜未眠的倦意涌上来,指尖微微发颤。
“手不稳?”周氏的藤条缠上她手腕,冰凉的竹节勒进皮肉,“我教过多少婢女,没见过你这般不安分的——”
“嬷嬷若真想我死,”云昭喉间发紧,却将声音压得极轻,“不如首接送我去侯爷面前。”她垂眸盯着碗里晃动的水纹,“昨日侯爷说要送我参汤,今日若见我挨鞭……”
藤条骤然松开。
周氏的影子笼罩下来,云昭能听见她粗重的喘息声。
过了片刻,藤条“哐当”砸在地上,周氏的绣鞋碾过水洼:“今日算你走运。”她甩袖离去时,袖口的银线在晨光里晃了晃,像道淬了毒的光。
云昭松了口气,腕上的红痕渐渐肿起。
她望着周氏离去的方向,耳中回响起昨夜裴烬说的“温玉体”——原来在这侯府,连嬷嬷都要看主子的眼色。
她低头盯着碗里的水,倒影里的月牙胎记若隐若现,与那枚青灰玉佩的轮廓重叠在一起。
午后的书房飘着墨香,窗棂漏进的阳光在裴烬的玄色官服上投下斑驳光影。
云昭捧着药盏进门时,他正捏着军报冷笑,指节捏得发白:“西境军粮被劫?”谢景行站在一旁,抱剑的手青筋凸起。
“药。”云昭将药盏放在案头,药香混着墨香钻进鼻腔。
她刚要退下,裴烬突然开口:“昨日私闯密室,今日又问玉佩。”他放下军报,指节敲了敲案几,“你到底想查什么?”
云昭脊背发僵。
她想起昨夜玉坠上的刻痕——是个“昭”字,与她的名字同字不同形。
喉间的话在舌尖滚了滚,最终化作:“婢女不敢妄想,只是……怕侯爷身体不适,耽误大事。”
裴烬眯起眼,灰蓝瞳孔里翻涌着暗潮。
云昭感觉有根无形的线勒住喉咙,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笑出声,指腹着药盏边缘:“好一张伶俐嘴。”他挥了挥手,“退下吧。”
云昭退到门口时,听见谢景行低声道:“世子,这婢女……”
“她的体温能压我的寒毒。”裴烬的声音混着药香飘过来,“留着,有用。”
云昭攥着袖口走在回廊上,阳光透过紫藤花架洒在肩头。
她摸了摸颈间的胎记,那里还留着裴烬指尖的温度。
转过月洞门时,她瞥见假山后闪过道青衫身影——是昨日在厨房见过的小厨?
可等她走近,却只看见满地碎瓷,和半片沾着桂花糖霜的糕点。
午间的风裹着花香吹过,云昭望着那片糕点,忽然想起幼时在云府的春日,母亲总爱用桂花糖霜做甜饼。
她蹲下身捡起碎瓷,指腹触到背面的刻痕——是朵六瓣梅花,与她母亲妆匣上的纹饰一模一样。
日头渐高,廊下的石凳被晒得发烫。
云昭将碎瓷收进袖中,望着远处飘起的炊烟,心跳突然快了几分。
午休小憩,偶遇旧识
日头爬到正空时,云昭端着给前院主子们新晾的酸梅汤往回走,路过洗衣房后巷时,袖中碎瓷片硌得腕骨生疼。
她垂眸瞥了眼墙角那株歪脖子老梅——这是她与阿绿约好的暗号。
洗衣房的木门“吱呀”半开,蒸汽混着皂角香扑出来。
云昭迅速闪进去,门后立刻伸出只沾着皂角沫的手,将她拽到晾衣绳后。
阿绿的脸从靛蓝染布里探出来,发梢还滴着水,眼睛却亮得惊人:“昭姐姐!我听小翠说你被分到世子院里了,可……”话未说完便哽在喉间。
云昭望着她眼下的青影,想起半月前被周氏拖去柴房的小翠——那是阿绿的亲姐姐,原在厨房当差,前日晨起便没了声息。
她攥了攥阿绿的手,触感比洗衣水还凉:“我没事。”
阿绿突然扑上来,皂角沫蹭了她半袖:“姐姐可知昨儿周嬷嬷怎么说?她说世子院里的暖床丫头是活不长的,寒气侵体,熬不过三个冬!”她声音发颤,“你从前总护着我和小翠,如今……”
云昭轻拍她后背,目光扫过洗衣房角落那口破缸——缸底压着块染蓝的帕子,是她们入府前在牙行里分着用的。
“我要查些东西。”她从袖中摸出那片碎瓷,背面的六瓣梅花在蒸汽里泛着暗光,“这是今早拾的,像极了我娘妆匣上的纹路。阿绿,你识字,又能接触到各院的旧物账册……”
阿绿捏着碎瓷的手猛地收紧:“姐姐是怀疑……”
“嘘。”云昭按住她的唇,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
她迅速退后两步,将酸梅汤坛子往怀里拢了拢,声音放得又脆又甜:“王婶子可要尝碗酸梅汤?我多舀了两勺蜜!”
洗衣房的门被推开条缝,王婶的大嗓门撞进来:“阿绿!晾完的夏衣赶紧叠了送前院——哎,这不是世子院的小丫头么?”
云昭笑着递上汤碗:“给婶子解暑。”余光瞥见阿绿背过身去,碎瓷己塞进了衣襟里。
王婶喝得滋滋响时,阿绿偷偷比了个“三日后”的手势——那是她们从前在牙行里对暗号的法子。
夜宴惊魂,锋芒初露
戌时三刻,侯府正厅灯火通明。
云昭立在裴烬椅后,指尖隔着半尺距离悬在他肩侧——这是方才谢景行压着嗓子交代的:“世子今日要见北境来的将领,你且离近些,别让寒症犯了。”
厅中酒气混着牛油烛的焦味,刺得人鼻尖发酸。
为首的络腮胡将军拍着桌子:“世子,北境粮草被劫,三十里连营断了炊!末将愿带三千死士去抢——”
“抢?”裴烬端着酒盏的手顿住,指节在案几上敲出细碎的响,“你可知劫粮的是哪路贼?”他抬眼时,灰蓝瞳孔里像淬了冰碴,“是西戎细作,还是……”
话音未落,他喉间突然溢出闷咳。
云昭看见他后颈的青筋暴起——这是寒症发作的前兆。
满厅将领面面相觑,纷纷端起酒盏作势痛饮,连谢景行都退后半步,手按在剑柄上。
云昭攥紧袖口,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的声音,想起昨夜裴烬说“温玉体能压寒毒”时的眼神。
她深吸一口气,装作替他整理披风的模样,指尖轻轻擦过他后颈。
体温顺着皮肤渗进去的瞬间,裴烬的咳声顿住。
他侧头望过来,呼吸扫过她耳垂:“靠近些。”云昭顺从地半跪在地,后背贴上他的膝头。
她能感觉到他体内的寒气像冰针般扎着自己,却咬牙稳住呼吸——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用体温去安抚他,从前都是被他扣在怀里当“暖炉”。
厅中突然静得落针可闻。
络腮胡将军的酒盏“当啷”砸在案上:“世子这是……”
“她是本侯的药。”裴烬的手指抚过她发顶,末了停在她耳后,“温玉体,能压寒毒。”他的拇指着她颈间的胎记,声音陡然放轻,“你们说,本侯能不疼么?”
满座将领的目光齐刷刷扫过来。
云昭垂着头,看见自己的影子在青砖上缩成一团,却听见裴烬又道:“怎么?都没见过美人?”他端起酒盏与众人碰杯,指腹还压着她耳后,“今日这酒,本侯喝得痛快。”
她能感觉到他的体温在回升,掌心的汗渗进她衣领。
首到夜宴散场,裴烬的手都没从她后颈挪开——像根无形的锁链,将她与这满厅的权谋、血火,牢牢拴在一起。
夜半惊梦,真相初现
子时二刻,裴烬的鼾声轻得像游丝。
云昭蜷缩在床角,盯着窗外的月亮——那月亮被乌云遮了半边,像极了她颈间的胎记。
她闭了闭眼,母亲的声音突然在梦里清晰起来:“昭儿,这玉佩是你外祖父从宫里带出来的,月牙纹,六瓣梅……”梦境里的母亲穿着月白衫子,鬓边簪着朵白梅,正往她颈间系玉佩,“记住,这是你云家的命……”
“娘!”云昭惊得坐起,额角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她摸向颈间的胎记,那里还留着裴烬睡前的温度。
窗外忽然传来瓦片轻响,她猛地转头,正撞进谢景行的目光里。
他立在廊下,玄色劲装与夜色融为一体,腰间的剑穗被风掀起半寸。
云昭能看见他眼底的暗潮——那是种审视的、探究的光,像在看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谢统领?”她声音发哑,却故意放软,“可是世子有什么吩咐?”
谢景行没说话,只是盯着她颈间的胎记。
过了片刻,他转身要走,又似想起什么,停步道:“云昭,你最好记住……”
“记住什么?”
“世子的寒毒,不是温玉体能根治的。”他的声音像块淬了冰的铁,“你现在越有用,将来……”
话音未落,屋内传来裴烬的低唤:“阿昭?”
云昭忙应了声,再转头时,谢景行己消失在夜色里。
她攥紧被角,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方才谢景行的目光,与裴烬初见时的偏执不同,更像是……在确认什么。
窗外的乌云散了些,月光漏进来,照在妆奁上那枚青灰玉佩上。
云昭忽然想起阿绿今日塞给她的纸条:“三日后卯时,后巷老梅树下,碎玉有信。”
风裹着夜露吹进来,她听见廊下传来细碎的低语声,像有人在说:“……前朝余孽……”
云昭的指尖猛地掐进掌心。
她望着熟睡的裴烬,又望向窗外的黑影,突然意识到——这侯府里的每块砖、每片瓦,都藏着吃人的嘴。
而她,不过是刚踩进陷阱的第一只脚。
(http://www.xwcsw.com/book/GHD0CJ-3.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xwc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