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仵作房。
浓烈的药草苦涩气息依旧弥漫，但那股令人窒息的死亡阴影似乎淡去了些许。
油灯昏黄的光线下，阿蛮趴在矮榻边，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脸上泪痕未干。
矮榻上，苏渺静静地躺着。
与之前骇人的灰败死气不同，此刻她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却透出一种近乎剔透的平静。
紧蹙的眉头舒展开了，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仿佛只是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额角的冷汗早己干涸，只留下几缕濡湿的鬓发贴在皮肤上。
不知过了多久。
那浓密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又一下。
然后，那双清亮的杏眼，缓缓地睁开了。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扫过熟悉的药柜、水缸、角落的炭炉，最后落在趴在榻边熟睡的阿蛮脸上。
一切如常。
苏渺抬起手。
手指纤细，皮肤苍白，但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她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动作轻缓地坐起身。
深蓝色的粗麻罩袍有些褶皱，却依旧整洁。
“唔…”
阿蛮被这细微的动静惊醒，茫然地抬起头。
当看到坐起身、目光平静看着她的苏渺时，她瞬间瞪大了眼睛，嘴巴张成了圆形。
“阿…阿姐？！你…你醒了？！”
阿蛮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哭腔，猛地扑到榻边，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你都昏睡了一天一夜了！裴大人他…”
“我没事。”
苏渺的声音响起，清清淡淡，听不出丝毫波澜。
她甚至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腕，确认着身体的状态。
除了久卧的些许僵硬和残留的虚弱感，那可怕的剧毒和幻象带来的冲击，仿佛真的烟消云散了。
阿蛮的狂喜凝固在脸上，看着苏渺那平静得近乎漠然的眼神，一时竟有些无措：
“没…没事就好…可是…”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神秘和后怕：
“阿姐，你不知道…昨晚，就你刚喝完第二碗药不久，疼得昏死过去的时候…那个‘鬼医’莫七！他…他像个鬼一样，不知道怎么就摸进来了！”
阿蛮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吓死我了！他…他就在你身上扎了几针！黑乎乎的长针，看着就吓人！扎完…他就说…”
阿蛮努力回忆着莫七那嘶哑阴冷的声音，模仿道：
“‘告诉裴阎罗，赵嬷嬷死了，人，我救了。’说完，他就跟影子似的，又不见了！”
苏渺静静地听着。
赵嬷嬷死了？
莫七救了她？
她用手，轻轻拂过自己的心口。
那里，似乎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冰冷而锐利的触感——是针吗？
她掀开薄被，下榻。
脚步有些虚浮，却异常平稳地走向那张宽大的、属于她的验尸木台。
台上，工具早己被阿蛮收拾得整整齐齐。
银针、小刀、镊子、窥筒…在油灯下闪着幽微冷硬的光。
苏渺的目光落在最细长的那根银针上。
她伸出手，指尖捻起那枚冰冷的银针。
仵作房的窗外，天色微熹。
新的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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