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琉璃地面灼烤着白芷的手掌,每一次拖动玄弋沉重的身体,都伴随着皮肉烧焦的细微“滋啦”声和钻心的疼痛。汗水混着泥污从她额角滑落,滴在焦黑的地面上瞬间化作一缕白烟。
玄弋双目紧闭,脸色灰败如金纸,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唯有右肩胛骨下那片倒竖的、边缘凝结着暗金血痂的逆鳞,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灼热余威,如同嵌入血肉的烙铁。昏迷的狗娃蜷缩在几步之外,小小的身体在焦土蒸腾的热浪中微微颤抖。
“撑住…你们都要撑住…” 白芷咬着牙,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一遍遍在心中嘶喊。
她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将玄弋拖离了琉璃地面最滚烫的中心区域,挪到一片相对厚实、覆盖着灰白余烬的焦土边缘。精疲力竭地瘫坐在地,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燎般的痛楚。
她环顾西周。眼前是一片死寂的琉璃荒原。昨夜那片遮天蔽日的芦苇荡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覆盖着薄薄灰烬、光滑如镜的焦黑地面,在清晨惨白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草木灰烬以及一种奇异的、混合着金属熔炼后的腥甜气味——那是龙炎焚尽万物后残留的气息。绝对的毁灭之地。
然而,就在这片死寂焦土的边缘,就在她拖着玄弋留下的凌乱痕迹旁,在那层灰白的余烬之中——
一朵朵花,正悄然绽放。
那不是寻常的花朵。它们细弱、低矮,紧紧贴着滚烫的焦土,花瓣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近乎透明的惨白,薄如蝉翼,仿佛轻轻一触就会碎裂。
本该是嫩黄的花蕊,却晕染着不祥的灰黑色。最诡异的是,在那些半透明的花瓣内部,清晰地蜿蜒着丝丝缕缕、如同血管般凸起的深紫色脉络!
这些脉络并非静止,而是在花瓣内部极其缓慢地搏动着,如同寄生在花体中的毒虫,汲取着某种扭曲的生命力。
病态的水仙。
它们扎根于毁灭的灰烬之上,汲取着残存的、被污染的地气,在龙炎焚尽的余温中,扭曲地盛开着。
每一朵都散发着一种混合了清冷芬芳与腐败甜腥的奇异气息,如同墓园中开放在骸骨上的花朵,美丽而绝望。
白芷的心沉到了谷底。这绝非她昨夜在琉璃焦土中心看到的、纯净坚韧的小白花。这些水仙,带着明显的污染痕迹!是龙炎力量失控反噬的具象?
还是此地被黑莲污染的地脉,借着水仙花神嗣力量的无意识宣泄,扭曲显化的恶之花?
就在她心神剧震之际,异变陡生!
昏迷中的玄弋,身体猛地剧烈痉挛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他右肩处那片倒竖的逆鳞,骤然爆发出刺目的暗金光芒!鳞片边缘凝结的血痂瞬间崩裂,暗金色的血液如同沸腾的岩浆,丝丝缕缕地渗出,滴落在焦土上,发出“嗤嗤”的灼烧声!
一股狂暴、灼热、充满毁灭欲念的气息,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猛地从逆鳞处爆发开来!肉眼可见的金红色气流,如同失控的火焰风暴,在他身体表面疯狂流窜、冲突!
周围的空气瞬间被加热到扭曲,地面覆盖的灰烬被吹散,露出底下滚烫的琉璃硬壳。玄弋在外的皮肤上,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金红色,仿佛下一秒就要被体内失控的力量彻底撕裂、焚毁!
龙气反噬!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那逆鳞焚天的代价,此刻正以最残酷的方式吞噬着他的生命!
“玄弋!” 白芷失声惊呼,扑到他身边,却被那狂暴灼热的气浪逼得无法靠近!净魂瞳下意识开启,眼前的景象让她魂飞魄散!
在她的视野里,玄弋的体内根本就是一个燃烧的炼狱!金红色的狂暴龙炎如同失控的洪流,在他经脉中横冲首撞,所过之处,代表生命力的莹白经络光流被灼烧得扭曲、断裂、焦黑!
而在这片狂暴火海的核心——右肩逆鳞的位置,更盘踞着两股更加恐怖的力量!
一股是深沉如墨的污秽能量,它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绕在逆鳞的根基处,不断释放出阴冷的、带着九头蛇腥甜气息的毒素,腐蚀着鳞片与血肉的连接,并疯狂刺激、放大着龙炎的暴戾!这显然是狗娃手臂上那蛇形焦痕污染的源头,如今更深地侵蚀了玄弋的本源!
另一股,则是一道散发着刺目金光、由无数细小Ω形符文构成的冰冷锁链虚影!它深深嵌入逆鳞深处,散发着镇压万古的恐怖威压,正是此前在龙炎爆发时闪现、缠绕建木根系的封印!
此刻,这道锁链虚影在金红龙炎和墨色污秽的双重冲击下剧烈震颤,锁链本体上那道细微的裂痕正在不断扩大!
裂痕深处,粘稠的金色神血疯狂涌动、沸腾,散发出赫拉克勒斯般狂暴不死的神性,仿佛随时要挣脱锁链的束缚,彻底引爆这片炼狱!
毁灭、污染、封印的反噬!三股恐怖的力量在玄弋体内疯狂冲突、撕扯,眼看就要将他彻底吞噬!
怎么办?怎么办?!
白芷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刚刚觉醒的力量微乎其微,根本无法对抗这等级别的能量暴走!
花露只能净化微小的污秽,面对这焚天煮海的龙炎和恐怖的封印反噬,无异于杯水车薪!
绝望如同冰冷的湖水将她淹没。看着玄弋在痛苦中痉挛,皮肤下金红色的光芒越来越盛,仿佛下一秒就要爆体而亡……
就在这万念俱灰的瞬间,一股奇异的感觉,毫无征兆地从她心口涌出。
不是力量,不是意志,而是一段旋律。
一段古老、哀婉、如同清泉流淌过月下幽谷的旋律。
它自然而然地从她干涩的喉咙里,带着哭腔和绝望的颤音,哼唱了出来:
“澧有兰兮沅有茝,思公子兮未敢言……”(澧水有香兰沅水有芳草,思念公子啊不敢言说……)“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
(恍惚间向远方眺望,只见流水啊缓缓流淌……)
声音很轻,很弱,断断续续,带着少女的稚嫩和濒临崩溃的沙哑。
没有伴奏,没有神力加持,只是最原始的、源自血脉深处的哀歌。
然而,就在这不成调的、微弱歌声响起的刹那——
嗡!
以白芷为中心,一股无形的、清冽如月华般的涟漪,无声地荡漾开来!
首先出现变化的是玄弋!
他体表疯狂流窜的金红色龙炎气流,在触及这歌声涟漪的瞬间,猛地一滞!那股狂暴毁灭的势头,如同被无形的柔水包裹、安抚,竟极其明显地……缓和了一丝!
虽然依旧在冲突奔涌,但那种即将爆裂的毁灭感,被强行压制了下去!玄弋剧烈痉挛的身体,也随之平缓了一瞬,喉咙里那破风箱般的声音减弱了少许。
紧接着,是周围的环境!
歌声涟漪拂过之处,那些扎根于焦土灰烬中、花瓣带着深紫脉络的病态水仙花,猛地摇曳起来!
花瓣内部搏动的紫色脉络骤然加速,颜色变得更加深黯,仿佛在拼命抵抗这歌声的力量。
但与此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的玉白色光晕,艰难地从每一朵水仙的花心深处透出!这光晕与白芷哼唱的旋律产生了奇妙的共鸣,仿佛微小的星辰被歌声点亮!
玉白光晕与歌声涟漪交织,形成了一层淡淡的、笼罩在玄弋身体表面的清辉薄膜。这薄膜看似脆弱,却顽强地抵挡、中和着那狂暴的金红龙炎和冰冷的封印金光!
玄弋皮肤下暴起的青筋,那刺目的金红色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消退!
有效!
白芷精神一振,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她不顾喉咙的干痛和身体的虚弱,更加专注地、一遍遍重复哼唱着那古老哀婉的《水仙辞》。
歌声不再断断续续,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祈祷的虔诚和孤注一掷的坚持,在死寂的焦土荒原上回荡:
“…捐余玦兮江中,遗余佩兮醴浦…”
(把我的玉玦抛入江心,把我的玉佩遗弃澧水之滨…)
“…采芳洲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
(采摘芳洲上的杜若,想要赠予那远方的侍女…)
随着歌声的持续,异象在焦土边缘不断上演!
一株仅剩半截焦黑枯枝、不知是何年何月被焚毁的桃树残桩,在歌声涟漪拂过的瞬间,枯黑的表皮猛地皲裂!
一点鲜嫩欲滴、充满勃勃生机的翠绿新芽,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硬生生从焦炭般的枯枝顶端顶了出来!
新芽迅速舒展、抽条,长出嫩叶,甚至……在短短几个呼吸间,枝头就鼓起了几个小小的、毛茸茸的青涩桃苞!
这违反常理的生机勃发,如同神迹!
然而,这“神迹”只维持了短短一瞬!
那几个青涩的桃苞刚刚成形,尚未等白芷眼中的惊愕化为欣喜,它们便以同样不可思议的速度膨胀、变红、成熟!多汁的挂在瞬间长成的翠绿枝条上,沉甸甸的,散发着的果香。
可下一秒——
啪!啪!啪!
成熟的毫无征兆地、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猛地从枝头炸裂!鲜红的果肉和汁液西散飞溅,但飞溅到半空,却诡异地凝结成了无数颗坚硬、冰冷、散发着森然寒气的——冰桃!
这些冰桃如同冰雹般坠落,狠狠砸在琉璃焦土和病态的水仙花丛中!
砰砰砰!
冰桃碎裂!晶莹的冰屑混合着冻结的血红果肉,溅射开来,如同下了一场凄厉的红白冰雨。
而那株刚刚还生机盎然、结出硕果的桃树新枝,在冰桃坠落的瞬间,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翠绿的枝叶急速枯萎、发黑、崩解,连同那半截焦黑的残桩一起,彻底化为一捧随风飘散的黑色灰烬!
生与死,勃发与寂灭,在歌声的涟漪中,上演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悖论轮回!
白芷被这诡异景象惊得歌声一颤,但看着玄弋在清辉笼罩下逐渐平稳的呼吸和不再狂暴的龙气,她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忽略周遭的异变,继续哼唱。
就在这时,她净魂瞳的视野,无意间扫过身旁一朵离玄弋最近、摇曳得最为剧烈的病态水仙。
那朵水仙花蕊中心,那点艰难透出的玉白色光晕,在歌声的震荡下,竟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光晕中心,极其模糊地……映出了一幅快速闪过的破碎画面!
画面极其不稳定,如同信号不良的残影:
一只覆盖着暗金色短毛、指甲锋利如钩的毛茸茸爪子,正从一个布满复杂星辰纹路的青铜罗盘(地支罗盘!)上,极其迅捷地抓起一块闪烁着七彩流光的、棱角锋利的碎片(万华镜碎片!)!
爪子主人的手腕上,戴着一串由细小金环和某种红色果实(蟠桃?)串成的璎珞。就在爪子抓起碎片的瞬间,璎珞上的一颗金环猛地崩裂断开!画面也在此刻剧烈扭曲、破碎!
虽然只是一闪而逝的残像,但那股迅捷、贪婪的气息,以及璎珞上断裂的金环,如同烙印般刻入了白芷的脑海!
偷窃!地支罗盘!万华镜碎片!金环断裂!
这画面……是预言?是记忆?还是正在发生的现实?!
巨大的信息冲击让白芷心神剧震,歌声出现了明显的走调和中断!
就在歌声中断的刹那——
“呃——!” 昏迷中的玄弋猛地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右肩逆鳞的金光再次暴涨,刚刚被压制的狂暴龙气如同脱缰野马,眼看就要再次失控!
白芷悚然一惊,再也顾不上去思考那诡异的画面,猛地集中全部精神,将所有的恐惧、疑问、连同最后一点生命力,都倾注到喉间的歌声里!
《水仙辞》的曲调被她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凄婉和不容置疑的净化意志,更加清晰地回荡在焦土之上:
“…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
(美好的时光啊难以再得,姑且逍遥啊徘徊等待!)
歌声如同无形的锁链,再次缠绕上那狂暴的龙炎。
病态水仙花心的玉白光晕在歌声的逼迫下,不顾内部深紫脉络的疯狂反扑,艰难地、持续地透出清辉,与歌声共鸣,共同压制着那毁灭的力量。
玄弋身体的金光在歌声的拉扯下,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
他紧锁的眉头下,长长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仿佛在无边痛苦的深渊中,终于捕捉到了一丝来自外界的光亮。
焦土的边缘,更多的病态水仙在歌声中摇曳,花蕊深处,是否还藏着更多破碎的、不祥的秘密?无人知晓。
唯有那哀婉的歌声,如同最后的屏障,守护着这片刚刚经历了毁灭与新生的花冢,也守护着两个在命运漩涡中挣扎的渺小灵魂。
晨曦的光,冰冷地洒在琉璃荒原、病态水仙和昏迷的三人身上,空气里残留着冰桃碎裂的寒气、灰烬的焦糊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绝望中挣扎而出的……冷冽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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