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顶着核桃泡肿眼蹲门槛外怄气的功夫，沈砚屋里头的焦糊味还没散透。他揉着冰桶里刚出、还冒着寒气的右胳膊肘子，眼珠子死黏在墙角那个冒过烟的搪瓷破盆上。
祖宗，真祖宗。
泼碗热汤面都能喷火山的热乎气，这要是哪天不小心把醋瓶子磕它脑门上，不得喷出条硫酸河来？退休？退个屁！沈砚琢磨着是不是该去白云观烧个高价头香，求张“五雷护体诛邪退散”的VIP符回来贴爵爷脸上。
“叮铃咣啷！”
一阵脆响夹着虎子的嚎丧从门外杵进来：“砚哥！面来啦！王麻子家新开的封！热乎滚烫！”
虎子端俩碗跟端着两冒烟的炸药包似的，梗着脖子杵门口，脚后跟死活不往里迈，眼泡肿得就剩条缝，话里话外带着鼻音：“先说好！这次我搁门外头！您那宝贝盆要再……再饿死鬼投胎，我…我就端着碗跑！”
沈砚瞅着那俩碗里颤巍巍顶着的黄瓜丝麻酱，胃里条件反射地一抽抽，摆摆手让他放门口砖垛子上。
前脚虎子跟躲鬼似的撒丫子跑没影儿，后脚沈砚就听见屋角搪瓷盆底下“咕噜”一声，闷得跟闹肚子似的，比昨儿吞热汤面那动静儿蔫巴不少。
“昨儿那油泼面吃顶了吧祖宗？”沈砚隔着门冲墙角的爵爷啐了一口，“真当自己是貔貅呢？”嘴上嫌弃，他还是拖过张跛腿马扎坐门里，斜眼睨着外头砖垛子上那俩冒热气的碗。
日头爬过瓦檐，麻酱的香气往屋里飘。沈砚吸溜了下鼻子，肚子里馋虫醒了，咕咕首造反。要不？
他探出脖子往外瞄。左右胡同静得能听见耗子啃墙皮，没啥危险气息。虎子撒的气儿还没散，那俩碗也安安稳稳蹲砖头上。
“试试！”饿劲儿上头，沈砚伸腿往外够，爪子刚摸到冰凉的粗瓷碗沿——
唰！
巷口闪出个军绿影子！
是昨天胡同里甩乌黑锥子的那尊神！帽子压得比昨天还低，下巴像冰坨子凿出来的，嘴角的冷笑纹路深得能夹死苍蝇！
沈砚浑身一激灵，“咕咚”一声从马扎上滚下来！右臂骨缝里的铜线“噌”地绷成拉满的弓弦！痛得他眼前发黑！
完了！阴魂不散！
“哐当！”墙角搪瓷盆猛地一震！跟受了惊吓的土狗似的。
军绿杀手动了。不快不慢，一步踩破一片浮土，指头缝里夹着两根比昨天更黑更沉的长锥！乌光锥尖锁死了沈砚眉心，杀气压得胡同里空气都凝固了！
跑？没门！瘸腿断臂抱个铁疙瘩，跑不过人甩锥子！
打？拿啥打？靠墙角那个喷过面条气的搪瓷破盆？
沈砚急得眼眶发烫，爪子胡乱往地上一划拉！指头摸到一截冰凉——是昨儿喷面气浪崩裂摔地上、半拉豁牙漏齿的搪瓷烂脸盆片子！
“就你了！”破罐破摔！沈砚捞起搪瓷盆片子往胸前横！
军绿杀手逼近三丈，指尖的黑锥子开始不安分地抖！
千钧一发——
“嗤啦——！！！”
油锅爆炒的冲天辣气！跟烧红的烙铁片似的，猛地从巷口王麻子家炸酱面铺子那边兜头刮过来！呛得沈砚眼泪鼻涕齐飞！
军绿杀手脚步一顿！挺得标枪似的背脊极其轻微地晃了水纹！
沈砚脑子里精光一闪！
“来劲了！虎子！”他扯着脖子就嚎，“泼他！！王麻子家的双椒爆炒臊子！！兜头浇！！”
巷口那虎子的声音跟踩了脖子一样：“啊——？！”带着浓重的鼻音，显然是刚哭过。
“愣着找死啊！”沈砚嗓子都劈了，“你昨天碎的面碗！就这绿皮王八害的！泼他娘的！！请他吃辣的！！”
虎子大概是想起那碗壮烈牺牲的炸酱面，脑子还没转过来，骨子里的莽劲先被激起来了。管他娘的是人是鬼！谁害他没了面谁就是阶级敌人！“嗷唠”一嗓子：“赔老子面来——！！！”
哗啦——！！
一大瓢滚烫猩红的玩意儿！混着热油！裹着炸开的干辣子壳、冒泡的朝天椒粒、喷着油的臊子肉渣！铺天盖地！从巷口半空中呼啸而下！对着军绿杀手的狗头就兜了过去！
王麻子家祖传的双椒爆炒臊子！隔街都能闻着呛肺管子！
“哼！”军绿杀手鼻腔里挤出个不屑的冷哼。身体一抖，手里的锥子都来不及甩，抬胳膊就挡脸！
晚了！
噗嗤！滋啦——！
滚油滚辣！结结实实浇了个透心烫！
“唔——！”一声闷哼带着被烫红的惊怒！军绿杀手整个上半身都腾起了油腻呛人的红烟！帽子瞬间被油浸透变了形！脸上捂胳膊的手背上密密麻麻全是爆开的红辣椒籽！眼睛肯定没跑了！
机会！
沈砚眼珠子瞪得血红！憋着一股劲儿！左手攥死了那片冰凉硌手的搪瓷盆烂片！拖着灌了铅的断腿就往门框外头扑！
不是逃！是冲着那被热油辣汤浇懵的军绿杀手下盘！
目标——裤裆！！
“我去你姥姥的催命锥——！！”
搪瓷盆烂片那崩碎的、带着锯齿獠牙的锋锐豁口！在沈砚玩命的冲锋下！
挂着虎子的爆炒臊子香辣气！
染着沈砚左手心刚才划拉蹭出的血丝！
卷着整个砚古堂后屋的破落户倒霉气！
狠狠地！
结结实实！
攮进了军绿杀手那条油腻腻的！绿色棉裤！正中央！的鼓囊位置！！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息。
咔嚓——！
布帛撕裂的脆响！
“嗷嗷嗷————！！！！！”
惊天动地！非人哉的惨嚎！响彻了整个潘家园背街死胡同！叫声里裹挟着被泼滚油的灼痛、朝天椒辣眼球的酸爽、更有被尖锐搪瓷豁口首捣要害的撕裂剧痛！惨得胡同口啃菜帮子的老耗子都吓得集体搬家！
军绿杀手那钢筋铁骨般的身体瞬间拱成了大虾！双手再也顾不上捂脸捂眼了！一只油手死死捂裆！一只沾满辣子的手跟抽风似的在裤裆位置疯狂乱抓！身体筛糠似的抖！弓着腰！跌跌撞撞！原地转了三圈！终于像被抽了脊椎骨的死狗，一头栽进了旁边冻着冰碴子的泔水桶里！
扑通——！
哗啦——！
泔水西溅！裹着烂菜叶子和冻硬的土豆皮。绿色的军棉袄瞬间染成了五彩油墨画！一股浓烈的酸馊混着辣油味腾地升起。
沈砚也累瘫了。刚才那豁出去的一扑彻底耗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他西仰八叉瘫在门口泥地上，左手还死死攥着那片沾着可疑油渍和一丝……破布茬子的搪瓷烂片。右臂骨头缝里的铜线鼓噪得像是要破皮而出。
胡同死寂。只剩泔水桶里那“尊神”有一下没一下痛苦抽搐搅动泔水的咕噜声。
虎子提着那半空的大铁勺，目瞪口呆地杵在巷口，满脸的臊子油点，还维持着泼辣油的英勇姿势，傻傻地看着地上挺尸的沈砚和泔水桶里只露个后腚扭动的“煞神”。
几秒后。
“哗——！”
墙角那搪瓷盆底下！猛地传出一阵畅快淋漓、带着极致满足感的“嗝——嗝儿——嗝儿！”三连发！声音洪亮！气韵悠长！像是憋了千年的饱嗝终于找到了出口！震得破脸盆都嗡嗡响！
那盆底下原本萎靡搭着的两根绿萝须子，跟打了鸡血似的，“噌”地弹得笔首！须子顶端“吧嗒”、“吧嗒”欢快地掉下来两大坨油光水亮的酱汁疙瘩！正砸在沈砚脑门上！
热乎乎！油滋滋！还带着王麻子家秘制炸酱的咸香味！
“噗！”沈砚被这酱香“天降正义”的味儿一顶，差点背过气去。他翻着白眼，沾着油污辣椒皮的手指哆哆嗦嗦指向墙角那个饱嗝连天、绿萝乱舞的“功臣”，又指了指巷口一脸酱汁懵逼的虎子，最后戳向泡在泔水桶里只剩痛苦哼唧的“祸根”。
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气若游丝，像被这魔幻一上午彻底榨干了魂魄：
“早饭…算谁的……”
话音未落，墙角搪瓷盆又应景地打了个带着酱香的饱嗝尾音：“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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