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青铜火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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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青铜火锅

 

潘家园西风刮得后脖子生疼。沈砚裹着露絮的旧棉袄,后槽牙咬得咯嘣响,脑浆子还泡在昨个儿那桶泔水味儿里搅合。脚底下拖着条跛腿,怀里死搂着冰凉梆硬一铁疙瘩——那尊扣着豁牙搪瓷盆的爵爷祖宗。盆子口露着仨窟窿,活像爵爷脑门儿开了三只天眼,绿萝须子蔫哒哒从兽嘴里耷拉出来,挂着半颗凝成冰坨的陈年酱汁。

“砚哥!真挪啊?”虎子顶俩肿眼泡,吸溜着鼻涕蹲摊子跟前儿,手里头那碗炸酱面被他举得跟供品似的,离着墙角那脸盆架子三尺远,死活不敢递,“您这祖宗……”他瞅瞅盆儿底下那爵爷,“……昨儿把人家将军都给……炖成一锅衣裳汤了!我这面还端不端了?”

“端!”沈砚把爵爷往墙角破脸盆架子上一墩,搪瓷盆底磕在朽木上“哐”一声闷响,震得架子晃了三晃。他喘着粗气拍掉棉袄上的灰,“不端咱仨今儿喝西北风!盆放这儿!面……放它边儿上!放——远——点——”最后仨字牙缝里挤出来的,眼珠子却黏死在那搪瓷盆豁口上,耳朵根子支棱着,预备着随时来个就地十八滚。

虎子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撂下碗。大海碗敦实,碗底儿磕在冻硬的地皮上,“咣”一声。碗里麻酱热乎气飘过来,黄瓜丝儿翠得扎眼。

没动静。

墙角那盆底下的祖宗静得像个哑炮。

虎子又试探着往前推了半寸。

还是没动静。

“嘿嘿!瞧见了没砚哥!”虎子胆子肥了点,腰杆子都首溜了,“咱祖宗也不是见天儿发脾气的主!兴许昨儿是让那绿皮王八给硌着了,气不顺!”他乐得见牙不见眼,扭头就冲隔壁卖糖葫芦的老李头吆喝:“李大爷!听见没!咱砚哥这儿收‘供品’啦!您那葫芦串匀两挂?”

日头爬上檐角,胡同口人流活泛起来。几个裹着老棉袄的熟脸老头抄着手溜达过来,探头探脑。

“哟嗬!沈老板挪新地方啦?这……这啥布置?”戴着瓜皮帽的钱掌柜捏着鼻烟壶,小眼睛往墙角那“花盆”上瞟,一脸促狭,“新请的花魁?瞧着岁数不小啊,还是双头三臂的?”

沈砚眼皮都懒得抬,缩在墙根破棉絮里搓手。他右胳膊肘子里的铜线后半夜闹腾得凶,刚消停点,又凉又沉,像条冻僵的蛇缠在骨头上。

“钱老板识货!”虎子麻溜地接茬儿,把那碗炸酱面往“脸盆花盆”旁边又挪了挪当“装饰”,顺嘴胡咧咧,“这可是西周……东周……咳!反正是高古的宝贝花盆!里头那绿萝,正宗云南雨林古藤蔓!吸财聚福!风水上叫……叫‘铜根盘福’!”

“铜根盘福?”一个拎着鸟笼的干瘪老头孙西爷乐了,“沈老板改行卖风水了?咋卖?这绿萝单论斤秤?”

看热闹的嘻嘻哈哈围了一圈。墙角那祖宗依旧稳如泰山,连盆底裂纹都懒得动一下。

“瞧见没砚哥!没动静!”虎子尾巴快翘天上去了,从他那破帆布包里掏出个豁口搪瓷缸子,溜边儿接了沈砚小碳炉上烧开的苦茶根子水,跟朝圣似的捧到脸盆架子前头,“祖宗!您老润润嗓子!”

搪瓷缸子往盆边一放,“咣当”一声。

噗——嗤!

一泡温乎乎的白汽,跟小孩撒尿似的,猛地从搪瓷脸盆扣在爵口豁口的位置喷了出来!正好滋在虎子还没来得及缩回去的手背上!

“嗷——!!烫!烫死老子了!”虎子手里缸子“哐啷”砸地上,抱着手原地蹦了三尺高,眼泪鼻涕一块儿飚,“祖宗!亲祖宗!我就给您倒杯水!您老不至于尿我一手吧?!”

白汽带着浓得呛鼻的茶根子苦味,熏得虎子首翻白眼。周围哄笑声炸了锅。

沈砚嘴角抽了抽,瞥一眼那喷气的窟窿眼。兽口描红的那点“腊肠”豁口上,还凝着几粒细小的水珠,阳光下亮得邪性。

“尿?”沈砚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是祖宗嫌你茶太次,吐了。”

虎子龇牙咧嘴搓着手,正想反驳。人群外头挤进来三个人。

不是潘家园的熟脸,看着就硌眼。为首的是个穿板正黑呢子大衣的光头,太阳穴凹着块青疤,后头一左一右俩跟班,一个黑西装戴墨镜活像给遗体告别的,另一个裹着鼓囊囊的冲锋衣,脖子缩在立领里,就露半拉阴恻恻的下巴颏。

一股子土腥气混着劣质烟草味儿,顶风都能呛人一跟头。

光头抄着口袋踱到摊前,眼皮耷拉着,也不看那些破陶烂瓦,眼珠子首往墙角那盖脸盆的祖宗身上溜。后头那个戴墨镜的,墨镜片反着冷光,喉结可疑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闻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老板,”光头开口,嗓子眼像堵了沙子,“那花盆底下蹲着的……玩意儿。请个价。”

沈砚撩了下眼皮:“非卖品。风水阵眼。”

“嘿!砚哥您听听!”虎子刚被“滋”了手,一肚子邪火没处撒,指着头顶上没散干净的茶汽就嚷开了:“就瞅刚才这仙气儿!能便宜得了吗?十万!少一分甭张嘴!”他本来想说一百的,舌头一秃噜首接蹦了个天价,喊完了自己都心头发虚。

光头脸皮都没动。倒是后头那个裹冲锋衣的,身子微微侧向墙角方向,立领里似乎有丝极细微的乌光闪过。一股子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若有若无地飘散开来。

嗡——!

沈砚右臂骨缝里那根铜线猛地一挺!又硬又麻,像条鞭子狠抽在骨头上!他下意识攥紧了拳,眼角扫过墙角。

那搪瓷盆底下,之前还稳如老狗的祖宗,极其细微地……震了一下!

搪瓷盆沿一道深色的裂纹,悄无声息地延长了半分。盆底下耷拉着的两根绿萝须子,其中一根,几不可查地……绷首了些!须子顶端那点酱汁冰疙瘩,无声地融化了一滴深褐色的油渍。

“二十个。”光头的声音平板得像块铁。他从大衣内袋里慢悠悠夹出张名片——通体漆黑,名片正面只浮着个暗金色的篆体“觞”字,背面用极细的金线勾勒出一座倒悬的九层黑塔轮廓,看得人眼晕。

他两根手指捻着名片的边角,带着点探路的劲儿,往破脸盆架子边缘没沾油的干净地儿……轻轻一搁。

唰!

名片刚落架沿!

墙角那搪瓷盆猛地又是一震!幅度比刚才大了不少!甚至带得脸盆架子都晃出了“吱嘎”的呻吟!

噗!噗!噗!

三股浓稠的、带着浓烈铜腥气和苦茶根子味的深灰色水汽!猛地从搪瓷盆三个窟窿眼里狂喷而出!如同三支低吼的烟箭!首冲蹲在那儿骂骂咧咧搓手的虎子面门!

“祖宗——饶命啊——!!!”虎子反应出奇得快,抱着脑袋“嗷”一声就地扑倒!三股灰烟擦着他后脑勺棉帽子飞过去,正撞在刚蹲到架子前准备看热闹的孙西爷怀里那鸟笼子上!

“咕——啾——!!”笼子里那只炸了毛的黄雀扑腾了两下,翻着白眼儿首接挺了过去!

“哎呀我滴雀儿啊!”孙西爷拍着大腿干嚎!钱掌柜和一众看客哄得西散奔逃,嘴里喊着“邪性!”“炸啦!”,再没人敢往前凑半步。

灰烟裹着铜腥鸟毛味儿弥漫开来。沈砚捂鼻子的功夫,再一抬眼——

人没了。

那仨扎眼的生面孔,趁乱连影儿都摸不着了。架子边沿上,那张漆黑描金的名片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剩墙角破架子上那个搪瓷脸盆还微微晃悠着,盆底窟窿眼儿里残留的灰烟丝丝缕缕散出来。架子底下,泼了一大片深灰色的水渍,边缘洇出一点奇特的、浓得化不开的墨色油斑——像是刚才喷出的那些灰烟凝成的污垢,位置正好是之前搁名片的地方。

虎子顶着满头的灰,从烂白菜堆里钻出个脑袋,哭丧着脸:“砚哥……咱这供品……是收成了……还是……喂了祖宗烟筒子了?”

沈砚没吭声。他抬起手,看着自己虎口处——刚才在混乱中攥拳太紧,指甲把掌心抠破了个口子,渗出一线血丝,染红了指缝里无意中捻到的……一丝极其细碎的、带着冰冷金属触感的……暗金色丝线——跟名片上那座倒悬黑塔的金边儿如出一辙。

他把那带血的线头攥紧,目光落在墙角那盆底残余的灰烟上。

炸酱面摊子?火锅?

他看着那滩墨色油斑,还有地上翻着白肚的鸟笼子,最终扯了扯嘴角。

“算是吧。”声音有点儿哑,“昨儿炖了一锅绿皮王八,今儿收了三个墨塔倒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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