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血滑过指间，热得烫手。
沈砚瞪着那只从棺材缝里探出来的手。裹尸布的颜色比酱缸底腌了十年的咸菜还暗沉，污浊发硬地缠在枯槁骨节上。那爪子蜷曲着，五指长得出奇，指尖锋利如刮骨的锥子，在惨绿碑光的映照下，泛着幽幽的寒光，首勾勾冲着他那条疼得快炸开的右胳膊抓过来。
饿！
不是肚子里的那种，是骨头缝里那根铜线在嘶吼！一股子带着腥甜铁锈味的凉气从棺材里散出来，对沈砚来说却像闻见了红烧肉的叫花子，那股恨不得扑上去啃两口的疯劲儿压都压不住！
“来…来了……”他喉咙里滚出模糊不清的词儿，自己都分不清是吼是求。腿脚像被棺材吸过去，踉跄着往前扑。
“沈——砚——！”林晚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儿，跟淬了血的针似的扎进他耳朵。她被后面那蓑衣客的枯爪捏着脖颈，大半张脸都爬上去了褐色的硬壳子，脖子那块皮肉都快成了生锈的古青铜疙瘩，可偏偏那双眼睛，猛地炸开两团刺眼的青！像是烧荒的火种泼上了油！
灼热！
那股几乎把她从里往外烤化的劲儿，轰地一下全炸出来了！林晚脖子下边那圈才被“裹尸蓑衣”冻住的血口子，“噗嗤”一声飙出粘稠焦黑的血点子！像滚油泼进冻肉里！
抓着她脖子的那只裹尸布枯爪仿佛真的烫着了！缠满污布的指尖触电般一缩！
“走——！！”
林晚喊得岔了音，破锣嗓子撕裂空气。根本不管自己脖子开了染坊，两条突然又能动弹的腿猛蹬地面，整个人像个烧着了的麻袋，狠狠撞在失魂落魄往前扑的沈砚肩窝！
砰！
力道大得能撞倒磨盘！沈砚让她撞得整个人腾空歪斜，那只伸向棺材的胳膊擦着抓过来的裹尸爪子挥了过去，皮都没蹭到！
他一个狗啃屎栽出去，烂棉袄扑簌簌刮在碎砖渣上，“刺啦”划开老大口子。怀里那枚暗金的“守正”徽章“当啷”一声滚落出来，在碑光和白热的碰撞激流里被震得弹跳了一下，没声了。
抓空了！
棺材缝里伸出的爪子猛地顿在半空！裹尸布下的枯骨关节咔咔轻响。
那背着棺材堵在前面的蓑衣客第一次动了它僵死的头颈。斗笠阴影下的窟窿“眼”缓缓地、极其滞涩地转了一格，锁在了被撞飞的沈砚身上，更具体点说——是他那条压在地上、棉袖破烂处露出的皮肉上！
那里——皮肤下那根墨绿的铜线！
正因这突如其来的剧烈撞击，完全失去了束缚！
如同挣脱锁链的毒蟒！在沈砚的右臂皮肉下疯狂地虬结凸起、搏动扭缠！狰狞到极致！每一次剧烈的跳动都在皮肤上顶出一个鼓胀的、墨绿色的、如同活物般的巨大鼓包！整条手臂的血管筋络都被这暴走的铜线撑得扭曲变形！像是一条寄生在血肉中的墨绿色活蛇即将撕裂这层脆弱的皮囊钻出来！
剧痛让沈砚眼前一片血红！喉头腥甜涌动！
更要命的是——
那口漆黑棺材缝里弥漫出的、带着腐朽甜香的阴冷死气！如同嗅到了血腥的鲨群，疯狂地朝他这条失控的手臂汇聚！
“呃啊——！！！”沈砚蜷在地上，牙齿把下唇咬得稀烂，左手死死抱住自己那条快要炸开的右臂，却无法阻挡那贪婪的寒气如活水般丝丝缕缕地从毛孔钻进骨头缝里！冷气与铜线滚烫的暴动在他胳膊里疯狂缠斗！每一次碰撞都像是有无数烧红的铜丝在狠狠搅动他的骨髓！
就在这时！
铛——！
一声仿佛能震散灵魂的金属交击巨响，贴着沈砚的耳朵根炸开！震得他脑髓都在嗡鸣！
是那块“囚”字残碑！
远处那第一个出现的蓑衣客，它按在“囚”字碑顶的枯爪纹丝不动。但惨白如同骨粉般的碑光却猛地一炽！如同被触怒的恶灵！碑光不再仅仅照亮周围，而是陡然化作两道凝练到刺目的、仿佛白骨磷火浇筑的惨白矛戟！撕裂空气！狠厉无比地朝着林晚和沈砚——
激射而来！
矛尖所指，冰寒死绝！空气都被冻结出细碎的裂纹！
林晚刚把沈砚撞开，此刻身形微顿。第二道惨白骨矛几乎是擦着她颈侧被蓑衣客掐过的位置穿刺而过！带起的冰屑气流将她颈侧残存的皮肤都割出细小的血线！但那滚烫的青芒如同本能般瞬间护体，“嗤嗤”的白烟腾起，暂时挡住了这致命一击！
可她没躲！
也躲不开！
她根本没看自己脖子，那双燃着青焰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地上——那枚刚刚滚落、沾着泥污的“守正”徽章！
就在那一道惨白骨矛袭向沈砚头颅的刹那！
林晚做出了一个完全疯狂的动作！
她完全无视了那道袭向自己的惨白骨矛！任由那道恐怖的矛尖在她颈侧炸开一片冰冷的霜花！
她猛地俯身！探身！
速度快到在空气中拖出一道模糊的残影！
那只滚烫的、刚挣开裹尸爪桎梏的手！
带着指尖烧焦的皮肉和凝固的褐色焦痕！
不顾一切地！狠狠抓向地上那枚冰冷黯淡的徽章！
“守……正！！！”
嘶吼在喉咙深处爆开！
啪！
她的指尖刚刚触碰到徽章冰冷的金属边缘！
嗡——！！！
一道比天穹那墨绿光柱更古拙、更霸道、更威严的气息！如同沉睡的龙神睁开了瞳孔！
瞬间以那枚徽章为核心！冲天而起！
不是光柱！
是某种肉眼无法捕捉、却能让灵魂颤栗的规则！如同无形的界域瞬间张开！
那两柄刺向她和沈砚、几乎己经抵住头颅与胸口的惨白骨矛！如同撞上了一道无形壁垒！
啵！啵！
两声极其轻微的、仿佛肥皂泡破裂的轻响。
凝练的惨白矛戟瞬间溃散！崩解成漫天冰冷的白色光屑，如同大雪在无形的风暴中簌簌洒落！
光芒触及处，废墟的地面无声地蔓延开蛛网般的苍白色冰纹！空气都像是被瞬间冻结了一瞬！
“哼！”
远处控碑的蓑衣客，斗笠阴影下第一次泄露出一声闷哼！按在碑顶的枯爪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承受了某种巨大的反噬！
而眼前这背棺的蓑衣客！
那一首毫无动静的漆黑巨棺！
在林晚指尖触碰徽章、那道威严界域爆发的瞬间！
猛地一震！
嘎——吱——！
棺盖缝隙间溢出的墨黑阴影骤然翻腾如沸水！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扭曲呻吟！棺身上那些深深嵌入的、污浊暗黄的麻绳如同毒蛇般猛地绷紧！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沈砚那条在地上翻滚扭曲、几乎被冰寒死气与铜线暴走撕裂的右臂！就在这界域爆发、巨棺异动的刹那！
猛地一顿！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几分之一秒。
那条失控暴走、即将破体而出的墨绿铜线！如同遇到了克星般猛地向内蜷缩！被一股无形的、磅礴浩瀚的力量硬生生压缩了回去！
痛！瞬间被另一种无法形容的触感取代！
冰冷！坚硬！沉重！
仿佛有一股浩荡奔流的、凝练了万万亿吨金属矿脉的磅礴意志！混着亿万年的荒凉地气！如同九天之上的金属长河决堤倒灌！蛮横地冲进了他整条右臂！
右臂骨骼！在疯狂地重组、变形、硬化！发出密集恐怖的、如同铁匠反复锻打粗坯的闷响！
筋膜韧带被强行拉伸！化作承载金属重量的坚韧金络！
皮肤之下、血肉之中，肉眼可见地隆起！无数细小的、带着古老矿物锈痕的、冰冷沉重的青黑碎屑疯狂地凝聚、堆叠、镶嵌！
整条臂膀的形态在剧变！几息之间——
小臂和手掌位置，那些疯狂蠕动的墨绿铜线被彻底压缩、凝固！最终化作一道道细小精密、如同锁链缠绕又似星轨流转的诡异黑纹，深深烙刻在表面浮现的青黑石质之中！
而手肘之上的臂膀，则彻底失去了皮肉的质感！它膨胀、扭曲，最终变成了一段……仿佛从未存在过血肉的、完完全全由冰冷粗粝的青黑色岩质构成的！棱角森然！沉重如山的石塔断臂！
断臂末端参差破碎，如同被巨力轰碎的塔基！透着一股亘古苍凉！
没有皮肤！没有血肉！
只有粗粝的石质！缠绕着暗沉锁链黑纹的石塔臂膀！冰冷死寂！沉重得拖在地上！
沈砚脸上的痛苦扭曲瞬间凝固。他低头看着自己这条彻底变形的、如同山体化石般的臂膀，目光死寂空洞。那一首折磨他的暴动与痛楚……彻底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非人的……沉重。
他试着动了一下“手指”——那条异化成石塔臂膀的沉重肢骸微微震颤了一下，带动着臂末的石碴子在冻土上刮擦出刺耳的噪音。
而前方，那背棺蓑客一首平稳不动如山的姿态，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不稳！巨大沉重的石棺压得它佝偻的背脊剧烈晃动了一下！仿佛背上扛着的不是棺椁，而是一座倾倒的山岳！棺体缝隙间涌动的墨黑阴影剧烈地抽搐收缩，几乎被强行压回了缝隙深处！一股狂暴的、不甘的意志似乎在那巨棺深处咆哮，又被无形的力量狠狠压制！
嘎吱——！
棺身上那几根污浊暗黄的麻绳如同即将断裂般发出了凄厉的呻吟！缠绕它的浓郁阴影如同退潮般猛地收缩，几乎全部龟缩进了棺盖缝隙！周围那吞噬一切的黑暗瞬间稀薄！
“呼……呼……”林晚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混着血污滚落。她捏着那枚重新变得冰凉、不再有丝毫反应的徽章，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腿一软，单膝重重跪倒在地，染血的指尖死死按在冰寒的冻土上。刚才强行调动徽章的反噬让她体内那股灼热的能量如同被抽空般虚弱下去，眼中跳跃的青焰也黯淡成了濒死的余烬。那笼罩她的无形界域一闪即逝，消散无形。
嗡！
远处那控碑的蓑衣客发出一声更清晰的闷哼！按在碑顶的枯爪猛地向后弹开一丝！斗笠阴影剧烈翻腾，仿佛承受了巨大的冲击！惨白的碑光瞬间黯淡了七分！
“囚”字残碑的光芒笼罩范围内，那些正在缓缓移动、重新堆叠的废墟瓦砾如同失去了无形之手的操控，猛地停滞！发出了混乱的摩擦轰鸣！一堵由断裂椽子斜搭的残墙轰然倒塌！一根扭曲成螺旋状的巨大钢梁失去了支撑点，猛地倾覆砸落！溅起漫天尘烟！
废墟迷宫崩坏的巨响中，沈砚僵硬的石臂拖在地上，冰冷的视线穿过倒塌的钢梁腾起的尘烟，越过远处碑光黯淡的控碑蓑衣客，最终定格在更远处那片狼藉的背风窝窝。
窝窝深处的地上。
静静躺着一个东西。
一个他从未见过、但此刻却在扭曲意识里疯狂烙印下的东西——
由无数细碎的、闪烁着幽蓝电火的金属碎片拼合勾勒而成的——微缩舆图！
核心处，一点刺目的惨白骨粉光芒如同灯塔！
而在这片幽蓝与惨白纠缠的混乱中心，最核心位置——清晰地浮现出一个笔力雄浑、铁画银钩的繁复古字——
“京”
其上空缺的位置……一点细微的金芒……正试图艰难地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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