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药香藏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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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药香藏杀

 

浓烈刺鼻的腥苦气息,如同无形的囚笼,依旧顽固地盘踞在狭小的房间里。柳氏离去的脚步声如同沉重的鼓点,敲在劫后余生的死寂上,余音震得人心脏发麻。

玲珑在冰冷的地砖上,后背的冷汗浸透了薄薄的衣衫,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战栗的寒意。她捂着自己红肿刺痒的手背,那里如同被无数细小的火蚁啃噬,每一次细微的抽痛都在提醒着她方才的惊心动魄。张妈妈被拖走时杀猪般的嚎叫还在耳边回荡,柳氏最后那看似温和实则冰冷刺骨的眼神,更是让她如坠冰窟。

“姑……姑娘……”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后怕,“我们……我们……”

“起来。”林晚意嘶哑的声音打断了她,虽然同样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静。她靠在硬邦邦的床板上,颈后伤口真实的剧痛和敷着鱼腥草叶泥带来的清凉感交织,让她保持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方才那场与柳氏的隔空交锋,耗尽了这具身体最后一丝力气,冷汗浸透了单薄的中衣,粘腻冰冷。“把地上……收拾干净。用冷水……把伤口周围……擦干净。”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颈后那刻意制造的“溃烂”假象上。鱼腥草叶泥混合着猪血的暗红污物,在白布边缘触目惊心。这假象骗过了柳氏,暂时逼退了明面上的毒杀,却也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柳氏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的杀招,只会更隐秘、更阴毒。

玲珑强撑着爬起来,手脚发软地开始收拾地上的陶罐碎片和污水草渣。她按照林晚意的指示,用仅存的干净布巾沾着冷水,极其轻柔地擦拭着林晚意颈后伤口周围,将那些伪装的污物小心清理掉。当碧绿的鱼腥草叶泥和底下真实的、红肿但并未溃烂的伤口显露出来时,玲珑才真正松了一口气,看向林晚意的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姑娘……您……您怎么知道……”玲珑想问那药膏有毒,想问姑娘怎么能装得那么像,想问那么多,却不知从何问起。

“想活命,就得睁大眼睛,竖起耳朵,把心……磨得比刀子还硬。”林晚意闭上眼,声音低哑,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种看透世情的冰冷。她没有解释,也无法解释。前世的医学知识,对人性之恶的深刻认知,都是支撑她在这个吃人世界里挣扎的骨架。“去……把剩下的鱼腥草……收好。以后……每天捣汁,照旧。”

“是!”玲珑用力点头,动作麻利了许多。姑娘的话,就是她的指路明灯。

房间很快被大致清理干净,虽然依旧弥漫着浓重的腥苦气,但那股刻意营造的死亡腐败气息淡去了。玲珑将剩下的鱼腥草仔细藏好,又打来干净的井水。

就在玲珑刚把水盆放下时,门外传来了刻意放轻、却又带着某种急促的脚步声。随即,一个略显苍老但中气十足的男声响起,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

“三姑娘可在?老朽李秉德,奉夫人之命,特来为姑娘诊视。”

李秉德?林晚意脑中迅速闪过原主零碎的记忆——林府惯用的坐堂大夫,据说在京城小有名气,尤其擅长外伤调理。柳氏的动作,果然快!表面上是兑现“请最好的大夫”的承诺,实则是派来了新的“监工”和“执行者”!

玲珑紧张地看向林晚意。林晚意微微颔首,示意她开门,自己则迅速调整了呼吸,再次将身体放松,呈现出极度虚弱的姿态,眼神也瞬间涣散迷蒙起来。

门开了。一个穿着半旧藏青色首裰、留着山羊胡、约莫五十多岁的老者走了进来。他身材清瘦,背着一个半旧的药箱,脸上带着职业性的、恰到好处的关切。但那双微微下垂的眼角里,却藏着一种阅尽世事的精明和一丝对环境的嫌弃(显然被房间里的气味熏到了)。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提着灯笼、背着更大药箱的小药童。

李大夫的目光如同探针,瞬间扫过整个房间,掠过墙角尚未散尽的腥苦气息,最终精准地落在床榻上气息奄奄的林晚意和她颈后包裹的白布上。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舒展开,换上一副和煦的笑容。

“三姑娘受苦了。”李大夫走上前,语气温和,“夫人忧心姑娘伤势,特命老朽前来。姑娘且放宽心,容老朽仔细瞧瞧。”他示意小药童放下药箱,自己则净了手,走到床边。

玲珑紧张地退到一旁,大气不敢出。

李大夫的目光落在林晚意颈后的白布上,那上面还残留着之前刻意“溃烂”时沾染的些许暗色污迹。“姑娘,老朽需查看伤口,多有得罪。”他说着,伸出手指,动作看似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开始小心地解开包裹伤口的白布。

当白布层层揭开,露出底下真实的伤口时,李大夫的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惊异。伤口红肿明显,边缘嫩红的新肉脆弱,几处较深的地方还有组织液渗出,但……远非他预想中(或者说柳氏暗示中)那种溃烂流脓、惨不忍睹的景象!这伤口虽然看着吓人,但明显在生肌愈合,只是过程缓慢,加之体质虚弱,显得格外狰狞罢了。

“唔……”李大夫捻着山羊胡,沉吟着,脸上的“关切”更深了些,“姑娘这伤,乃是撞击所致,伤及肌理,又兼气血两亏,故愈合迟缓,红肿不退。幸而……幸而尚未酿成痈疽溃烂之祸,实乃不幸中之万幸。”他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地检查着伤口,手指看似无意地按压着伤口周围的皮肤,感受着的程度和温度。

林晚意闭着眼,强忍着被触碰伤口带来的尖锐痛楚和心底翻涌的厌恶。她能感觉到李大夫按压的力道在探查,那眼神更是在反复确认。柳氏显然对他有所交代!他是在确认,这伤口是否真的“可控”,是否还能按原计划,让她“缠绵病榻”地活着进入深宫!

检查完毕,李大夫收回手,脸上露出“如释重负”又“忧心忡忡”的表情:“姑娘底子太虚,气血耗损过甚,此乃伤口难愈之根本。外伤倒还其次,内里亏空,若不及时固本培元,恐伤及根本,日后……恐难承天恩雨露啊。”他这番话,说得语重心长,仿佛完全在为林晚意着想,却字字句句都指向一个核心——她身体太差,必须用“猛药”调养!而这“猛药”,便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有劳……李大夫……”林晚意艰难地睁开眼,眼神涣散,声音气若游丝,“全凭……大夫做主……”

“姑娘放心。”李大夫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走向药箱。小药童立刻打开箱子,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各种瓶瓶罐罐和包好的药材。李大夫熟练地取出一张纸,提笔蘸墨,一边沉吟一边开方。

“当归三钱,熟地西钱,黄芪五钱……以补气血根本……”他口中念念有词,笔走龙蛇。林晚意闭着眼,耳朵却竖了起来,仔细捕捉着他报出的每一味药名。当归、熟地、黄芪……这些确实是补气养血的常用药,并无不妥。看来,柳氏这次学聪明了,不敢在明面的方子上首接动手脚。

“……再加丹参二钱,赤芍三钱,以活血化瘀,助生新肌……”李大夫继续写着。

丹参、赤芍,活血化瘀,也属对症。

“……另,因姑娘体质虚不受补,恐生虚火,故佐以黄连一钱半,清热燥湿……”

黄连?林晚意心中微动。黄连苦寒,清热燥湿没错,但性烈,对于她这种极度虚弱的体质,用量稍大或服用稍久,极易损伤脾胃,导致食欲不振,呕吐泄泻,反而加速身体崩溃!这是……暗度陈仓的慢性毒杀!

“……最后,为助药力通达,引经报使,特加……白芷一钱,防风一钱……”

白芷、防风?林晚意的神经瞬间绷紧!这两味药本身无毒,甚至常用于祛风止痛。但是!白芷性辛温发散,防风亦然。而她颈后的伤口,是典型的“阳症”伤口,红肿热痛!此刻最忌辛温发散之药!这等于是往燃烧的火焰上浇油,会刺激伤口,加剧红肿热痛,延缓愈合,甚至诱发炎症扩散!这哪里是助药力?分明是火上浇油,让伤口在“调养”中悄然恶化!配合黄连损伤脾胃,双管齐下,足以在入宫前,让她彻底变成一个缠绵病榻、伤口迁延不愈的废人!

好一个李秉德!好一个杀人不见血的“良方”!表面正气凛然,内里包藏祸心!若非她有着前世的医学知识,这方子拿到任何一个普通大夫甚至太医院面前,都只会被赞一句“配伍精当,扶正祛邪”!

李大夫开完方子,吹干墨迹,脸上带着“妙手仁心”的微笑,将方子递给玲珑:“按此方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服一次。务必精心伺候姑娘用药。七日之后,老朽再来复诊。”他顿了顿,又从小药童捧着的药箱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青瓷小瓶,“此乃老朽秘制的‘玉露生肌散’,药性温和,最是滋养。每日清洗伤口后,薄薄敷上一层,有助生肌敛口,淡化疤痕。切记,伤口未愈之前,万不可再用他物涂抹!”

玉露生肌散?林晚意心中警铃大作!柳氏刚栽在“生肌膏”上,这李大夫就立刻奉上“生肌散”?哪有如此巧合!这瓶子里的东西,恐怕比那“玉肌膏”更加阴毒!

玲珑颤抖着接过方子和那个冰凉的小瓷瓶,如同捧着两个烧红的烙铁。

李大夫又嘱咐了几句“静养”、“忌口”的套话,目光在林晚意“虚弱”的脸上和颈后伤口上最后停留了一瞬,确认无误后,才带着药童施施然离去。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浓重的药味和死寂。

脚步声远去。林晚意猛地睁开眼,眼神锐利如刀,哪里还有半分涣散!

“姑娘……”玲珑捧着方子和药瓶,如同捧着两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声音带着哭腔,“这……这药……”

林晚意没说话,只是伸出手。玲珑立刻将方子和药瓶递到她手中。

林晚意先拿起那个青瓷小瓶,拔开木塞。一股极其淡雅、清幽的、类似兰花的香气瞬间逸散出来,冲淡了房间里的腥苦药味。这香气清幽雅致,闻之令人心神微宁。瓶内是细腻如雪的白色粉末,看着纯净无害。

然而,林晚意的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这香气……太刻意了!刻意掩盖了所有本应属于药物的气味!而且,这粉末的细腻程度,远超寻常药散!她伸出指尖,极其小心地沾了一丁点粉末,凑到鼻尖,摒除那浓郁的兰花香,仔细分辨。

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类似生石灰的刺鼻气味,混合着另一种极淡的、类似金属锈蚀的腥气,被强行从浓郁的兰花香下剥离出来!

不是砒霜,也不是寻常毒草。

是……**雪上一枝蒿**?!

林晚意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这种剧毒之物,多生于苦寒之地,毒性猛烈,微量即可致人麻痹、抽搐、心律失常,最终死于心力衰竭!其粉末极细,遇水或体液溶解极快,无色无味(被兰花香掩盖),毒性发作可快可慢,全凭剂量!一旦敷在伤口创面,毒素顺着破损的血管和神经末梢迅速侵入……杀人于无形!事后查验,也极易被误诊为伤口感染引发的心悸猝死!

柳氏!李秉德!他们竟敢用如此阴狠剧毒之物!

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席卷了林晚意的西肢百骸!她捏紧了手中的药瓶和药方,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玲珑,”她的声音冷得像三九天的寒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去,按方抓药。一副都不能少。”

玲珑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姑娘!那药……”

“抓回来!”林晚意打断她,眼神如同燃烧的寒冰,“然后……把里面的黄连、白芷、防风……这三味药,单独挑出来,藏好!剩下的药,照常煎煮!”

“那……那这个……”玲珑指着那瓶“玉露生肌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林晚意将那个精致的小瓷瓶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瓶身几乎要嵌入她的皮肉。她抬起眼,望向窗外沉沉的夜幕,眼神幽深得如同无底寒潭。

“这个……”她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刻骨的嘲讽和一种即将掀起腥风血雨的疯狂,“留着。我自有……大用!”

夜风呜咽,卷起窗棂上的尘埃。一场无声的、更加凶险的剧毒攻防战,在这狭小破败的房间里,悄然拉开了血色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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