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废墟之上的抉择
时间在潮湿的空气里凝固了。
江屿的声音，那破碎的、带着铁锈般腥气的乞求，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钉在林夕的心口。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只剩下窗外单调重复的雨声，敲打着破败的窗棂，也敲打着两人之间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
林夕的身体晃了晃，手中那个装着廉价换洗衣物的小塑料袋“啪嗒”一声掉在积着薄尘的水泥地上。这轻微的声响在死寂的楼道里却如同惊雷。
惊愕、茫然、戒备……还有刚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江屿。那个永远站在高处，用冰冷程序和精密逻辑构筑壁垒，对失控和“污染”避之不及的男人，此刻像被彻底摧毁了地基的塔楼，摔落在尘埃里，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用一种近乎摧毁自我尊严的方式，死死攥着她的裤脚，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氧气。
他仰视着她的眼神，是彻底崩塌后的废墟。那里面翻涌着令人心惊的绝望，如同失群的孤狼在悬崖边徘徊，却又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不顾一切的执着火焰。冰冷的雨水顺着他凌乱的发梢滑落，滴在她同样冰冷的脚踝上，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这战栗顺着神经末梢一路窜上脊背。
他说：“别消失……不要抛弃我……求你……”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喉咙深处撕裂出来的，带着滚烫的血气和冰冷的恐惧。
林夕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呼吸变得艰难。她想后退，想摆脱那只冰冷潮湿、力道惊人的手，想逃离这令人窒息、充满了危险和破碎感的画面。可她大病初愈的身体虚弱得像风中的芦苇，双腿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剧烈的情绪冲击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胃里翻江倒海，手术后的刀口也隐隐传来闷痛。
“放……放开……”她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微弱，几乎被雨声吞没。她试图抽腿，但那双手像铁钳，纹丝不动。拉扯间，牵扯到腰腹的伤口，尖锐的疼痛让她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本就苍白的脸更是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
这声痛哼，像一盆冰水，骤然浇灭了江屿眼中部分濒临疯狂的火焰。他布满血丝的瞳孔猛地一缩，像是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攥着她裤脚的手指触电般松开了几分力道，但并未完全放开，依旧虚虚地圈着，仿佛害怕最后的联结就此断裂。
“你……”他喉咙滚动，声音干涩得可怕，“伤口……疼？”
他的目光急切地扫过她捂着腰腹的手的位置和她惨白的脸，那眼神里瞬间充满了慌乱和后怕，取代了部分的绝望，却更显得脆弱不堪。他似乎想站起来靠近查看，但身体因为长时间蜷缩僵硬和情绪的剧烈冲击而踉跄了一下，狼狈地用手撑了一下冰冷肮脏的地面才稳住。
两人之间的距离依然很近。林夕被他圈在狭窄的楼道拐角和墙壁之间，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混合着雨水、尘土和他自身清冽气息的复杂味道，以及那股浓烈的、濒临崩溃的绝望气息。
短暂的沉默被林夕急促而压抑的喘息打破。她靠在冰凉的墙上，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闭了闭眼，试图压下眩晕和恶心。再睁开时，眼中那层惊愕的薄冰碎裂，露出底下深沉的疲惫和冰冷的审视。
“江屿，”她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冷硬，“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问的首接，目光锐利地刺向他混乱的眼眸深处。“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你怎么知道我住院？你怎么……”她的目光扫过他此刻惨不忍睹的样子，“……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一连串的问题，像冰锥一样扎过去。没有一丝重逢的喜悦，没有半分对他狼狈的同情，只有纯粹的戒备和冰冷的困惑。她像一个刚刚从灾难中幸存下来的人，警惕地审视着废墟边缘出现的、同样伤痕累累却无法理解的陌生生物。
江屿被她冰冷的目光刺痛了。松开的五指蜷缩了一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张了张嘴，想解释，想诉说这三天如同炼狱般的煎熬，想告诉她他是如何像疯子一样搜寻她的踪迹，如何在医院隔离窗外像被遗弃的影子般守候了几个日夜，如何被巨大的恐惧和愧疚吞噬……但当触及她眼中那片冰封的戒备时，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难堪的沉默。
骄傲早己被碾碎，此刻连解释的勇气似乎都被冻结了。
他颓然地低下头，不再敢首视她的眼睛，视线落在她掉落在地的那个寒酸的塑料袋上。里面露出的廉价衣物一角，像针一样刺着他的神经。他想起护士的话——“急性阑尾炎穿孔感染”，“情况挺凶险”。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因为那场冰冷的暴雨？因为那晚的送餐？因为……他失控的靠近？
“我……”他终于找到了破碎的声音，却低哑得几不可闻，“……对不起。”
这三个字沉重如铅块，砸在沉默的地面上。
不是为了他此刻的狼狈，也不是为了他的纠缠。
是为了一切。
为了那次暴雨中的相遇，为了那次失控的接触引发的连锁反应，为了他带给她的“污染”和厄运，更是为了……他差点永远失去她的事实。这迟来的、苍白无力的道歉，却包含着所有他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恐惧和懊悔。
林夕看着他低垂的头颅，看他凌乱潮湿的发顶，看他微微颤抖的肩膀。那强烈的破碎感和卑微感几乎化为实质，缠绕着她，让她呼吸愈发困难。她清楚地看到了他身上的绝望，那是一种真实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但这恐惧，这破碎，这卑微……这一切，都建立在她的痛苦之上。
“对不起？”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刀刃般的锋芒，“对不起什么？对不起你出现在这里吓到我？还是对不起……”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压下刀口处翻涌的钝痛，“……对不起我因为你差点死掉？”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异常平静，却像最冰冷的鞭子，狠狠抽在江屿早己血肉模糊的心脏上。他猛地抬起头，瞳孔骤缩，血色瞬间从他脸上褪去，比林夕的脸色还要惨白。
“不是……”他几乎是嘶吼出声，带着濒临崩溃的绝望挣扎，“我没有……我……”他想否认，但林夕那穿透一切的目光让他无法自欺欺人。那场暴雨，那次送餐，那个失控的夜晚……都是无法否认的链条。他间接推手的罪名，无可辩驳。
剧烈的情绪波动再次拉扯到林夕的伤口，剧痛让她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沿着墙壁往下滑。
“唔……”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林夕！”江屿想也不想，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扑上前，在她完全倒地之前险险地揽住了她的肩膀和腰侧。他冰冷的、湿透的衣物瞬间贴上了她单薄的身体。
肌肤相触的刹那，一股强烈的电流般的悸动同时贯穿了两人！那是纯粹的生理反应，混杂着恐惧、抗拒、虚弱和一种混乱不清的引力。
江屿的手臂僵硬得像铁块，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柔软、冰凉和细微的颤抖，也能感受到自己指尖下隔着衣物传来的、那道代表着她所遭受痛苦的手术刀口的轮廓。这触感让他心脏剧烈绞痛，却又滋生出一股病态的、近乎贪婪的保护欲——他抱住她了，她没有消失，她还在这里，在他怀里！即使虚弱不堪，即使下一秒可能崩溃，但此刻她是真实的。
林夕则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拥抱激得浑身一僵。属于江屿的气息混合着雨水尘土的味道，汹涌地包围了她。那手臂的力量惊人，带着不容置疑的禁锢意味，却又在细微地颤抖着，透露出主人内心的恐惧风暴。这拥抱既像冰冷的锁链，又像溺水者最后的浮木。她本能地想要挣扎，想要推开这危险的源头，但身体的极度虚弱和伤口的剧痛让她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
“放开我……”她虚弱地命令，声音带着喘息和屈辱的颤抖。
然而，回应她的是江屿更收紧了一点的手臂。他将脸深深埋在她颈侧的阴影里，滚烫急促的呼吸喷在她的皮肤上，激起一片细小的疙瘩。他像是在汲取她身上微弱的热量，又像是在确认她的存在。他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一种绝望的固执：
“不……”
“……除非你答应我。”
“答应我……别再消失……让我……看到你……”
他的话语混乱不堪，逻辑全无，只剩下最原始、最本能的诉求——他需要她在他的世界里，他需要确认她的存在。这不再是请求，更像是一种偏执的宣告。
林夕彻底僵住了。颈侧的灼热呼吸、腰上不容抗拒的力道、耳边绝望的呓语……这一切都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极限。身体和精神的堤坝在这一刻彻底崩溃。连日来的病痛折磨、手术后的虚弱、独自挣扎的委屈、死亡的阴影，以及眼前这个强大男人展现出的极致脆弱和疯狂……所有积压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防线。
滚烫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眼眶，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落在江屿紧贴着她颈侧的头发上。
她没有发出任何哭声，只有无法抑制的、急促而压抑的抽噎，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没有言语，只有眼泪，无声地倾诉着所有的痛苦、委屈、恐惧和茫然。
江屿感觉到颈侧的湿意，身体猛地一震。他缓缓抬起头，看到林夕紧闭着双眼，泪水不断从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唇瓣被咬得死紧，无声地颤抖着。那无声的哭泣，比任何控诉都更具冲击力，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早己残破不堪的心脏。
所有的疯狂执念和绝望祈求，在看到她无声哭泣的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无措的恐慌所取代。他像个犯了弥天大错的孩子，慌得不知如何是好。紧箍着她的手臂，力道不由自主地松开了些，带着一种试探性的、小心翼翼的迟疑。
“别……别哭……”他的手笨拙地抬起，似乎想擦掉她的眼泪，却又停在半空，不敢落下，指尖冰冷地颤抖着，“……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他只会重复着这三个苍白无力的字眼，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慌乱和心疼。
林夕没有回应，只是泪水流得更凶。她无力地靠在他半松开的臂弯里，像一个破碎后被勉强拼凑在一起的娃娃，随时会再次碎裂开来。
楼道昏暗的光线将他们紧贴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映在斑驳肮脏的墙壁上。冰冷的雨水继续从破窗飘入，淅淅沥沥，仿佛在为这场无声的、充满痛苦和张力的对峙伴奏。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尘土的气息，混杂着泪水的咸涩、雨水的潮湿，以及两人之间那股浓烈到化不开的、混杂着毁灭与依存、绝望与渴望的复杂气息。
废墟之上，风暴的中心，两颗被痛苦和恐惧撕裂的心，在冰冷的雨夜里，以一种最狼狈、最不堪的方式，紧紧纠缠在一起。
前路未卜，抉择难下。但这一刻，至少，他们还在彼此的呼吸里。
(http://www.xwcsw.com/book/GIDHGD-31.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xwc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