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大理寺的飞檐斗拱浸染得一片沉寂。
格物科内，一盏孤灯摇曳，将两道身影拉得颀长。
长安城的堪舆图，几乎铺满了整张长桌，繁复的街道与坊市，像一张蛛网。
“有结果了。”
秦红拂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 觉的疲惫，她刚从斩诡司回来，带回了她用秘法追踪的结果。
“凶手留下的‘龙气’并不纯粹，更像常年伴驾、沾染龙威的贵人。而‘香火气’则指向了慈恩寺的常客。”
她顿了顿，清冷的目光扫过堪舆图。
“这两种气息最浓郁的残留，指向了两个地方。”
她的手指，在图上轻轻划过一个区域。
“永兴坊的三皇子府，与安仁坊的五皇子府。”
几乎在同一时刻，王大锤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满头大汗，脸上却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头儿！查到了！查到了！”
他将一本厚厚的账册“啪”地一声拍在桌上，震得笔墨纸砚一阵乱跳。
“全长安城的西域商铺，近半年的账目都在这儿！您猜怎么着？”
王大锤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
“三个月前，三皇子府上采买了一批西域奇花异草，说是要装点庭院，彰显贤名。”
他使劲翻到其中一页，用粗壮的手指重重一点。
“这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黑刹陀罗’一株！”
空气，瞬间凝固。
王大锤兴奋的喘息声，与烛火燃烧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
秦红拂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眸子里，也泛起了一丝涟漪。
两种截然不同的调查方式，最终竟指向了同一个目标——三皇子，李恪。
当今太子最强劲的对手，以贤德仁厚闻名朝野的皇子。
“人证物证俱在！”
王大锤一拍大腿。
“头儿，咱们首接去抄了三皇子府，肯定能人赃并获！”
他己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子，在铁证面前惊慌失措的模样了。
然而，陆远却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本地图，一言不发。
他的手指，在“三皇子府”的位置上轻轻敲击着，眼神深邃，仿佛在计算着棋盘上的每一步杀机。
“不对。”
他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房间的燥热瞬间冷却下来。
“太顺了。”
“什么太顺了？”
王大锤不解地挠了挠头。
“证据确凿，这不正好吗？”
陆远抬起头，目光扫过王大锤，又看了一眼秦红拂。
“这案子，牵扯的是皇子。一步走错，我们所有人，万劫不复。”
他的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让人心悸的寒意。
“三皇子素有贤名，就算他真的买了‘黑刹陀罗’，他也可以推说只是观赏，对毒性一无所知。我们没有首接证据证明，是他下的毒。”
“一个心机深沉到敢对皇家寺院下手的人，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线索？”
陆远摇了摇头。
“这更像是一个诱饵，一个故意让我们发现的破绽。”
秦红拂的眉头也蹙了起来，她虽然不懂陆远的逻辑，但她能感觉到，这件事远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陆远站起身，在桌边缓缓踱步，整个人的大脑都在高速运转。
前世无数案件的卷宗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
“我们换个思路。”
他的脚步停下，目光如炬。
“凶手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当然是佛骨舍利。”
王大锤想也不想地回答。
“不。”
陆远断然否定。
“佛骨舍利本身，对一个想要争夺皇位的皇子来说，毫无用处。它不能吃不能喝，也不能当兵器。”
“那他图什么？”
“他图的，是‘佛骨舍利失窃’这件事本身。”
陆远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你想想，皇家寺院，佛骨被盗，高僧惨死。这在民间和朝堂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天降不祥，国祚动摇！”
“而太子，作为储君，是国家的象征。这盆脏水，最终会不偏不倚地，全都泼到太子的头上。”
一语惊醒梦中人。
王大锤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
秦红拂的眼中，也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骇然。
她能感知诡力，能看透人心，却从未想过，人心可以被当成武器，算计到如此地步。
“所以……”
陆远的手指，重重地落在了堪舆图的中心，那片象征着权力顶峰的宫城。
“舍利，一定还在某个地方。凶手在等待一个最合适的时机，让它‘被发现’，然后，栽赃给太子。”
“这才是整个计划的闭环，是真正的杀招。”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秦红拂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调侃，也没有了对峙，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秦大人，我需要你再帮我一次。”
秦红拂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这一次，我们不追人。”
陆远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诱惑力。
“我们追东西。”
“佛骨舍利，被供奉数百年，受万民香火祭拜。它本身蕴含的‘念力’或者说‘诡力’，一定庞大到无法想象。”
“在你的感知里，它应该像黑夜里的太阳一样，清晰可见。”
他不是在否定她的能力，而是在用他的逻辑，为她的能力，找到了一个全新的、匪夷所思的应用方向。
秦红拂的心，没来由地一跳。
追踪一件死物所蕴含的能量，这比追踪一个活人留下的气息，要困难百倍，对心神的消耗也是巨大的。
但看着陆远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堪舆图被重新铺开。
秦红拂站在桌前，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了双眼。
这一次，她没有掐任何法诀，只是将双手虚按在地图上方。
一瞬间，格物科内那盏孤灯的火焰，猛地一缩，光线变得昏暗。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气息以她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王大锤只觉得浑身一哆嗦，像是三九寒天被人泼了一盆冰水，牙齿都开始打颤。
陆远却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秦红拂。
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冷汗，顺着她光洁的脸颊滑落。
她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显然，这一次的施法，对她造成了极大的负担。
时间，仿佛静止了。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陆远几乎要忍不住开口让她停下的时候。
秦红拂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瞳孔收缩到了极致，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她那只颤抖不己的右手，缓缓抬起，然后，用尽全身力气一般，朝着堪舆图上的一点，重重地按了下去！
指尖，一片冰凉。
王大锤凑过去一看，整个人都傻了。
那根白皙纤长的手指，没有指向三皇子府，没有指向任何王公贵胄的府邸。
它指向的，是那片宫城的中心。
大唐太子，李承乾所居住的——东宫！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陆远看着那个位置，喃喃自语，眼中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好一招栽赃嫁祸，好一招釜底抽薪！”
他终于明白了。
舍利，从一开始就被藏在了太子的地盘。
只要时机一到，三皇子的人只需“无意间”在东宫搜出佛骨舍利，那么太子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盗窃国宝，残害高僧，欺君罔上！
数罪并罚，神仙也难救！
一个天衣无缝的绝杀之局。
可现在，这个局，被他看穿了。
但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他们如何才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从守卫森严的东宫之中，将这枚能决定大唐国运的佛骨舍利，给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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