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西域王庭的巨石广场上,弥漫着一股肃杀与奢靡交织的诡异气息。巨大的火盆彻夜燃烧,将冰冷的石柱投射出扭曲跳动的暗影。空气里沉淀着未散的酒气、昂贵的熏香,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味。黑压压的人群围拢在广场中央高耸的选拔台周围,贵族们身着华服,眼神或轻蔑、或好奇、或带着赤裸裸的审视,如同打量即将上场角斗的困兽。
陈景铄就是那头困兽。
他被两个身材魁梧、面无表情的昆仑奴,像拖拽一袋没有生命的货物般,粗暴地拖上了冰冷的石台。身体重重砸在坚硬的地面上,激起一片尘土。昨夜强行压制情蛊反噬带来的剧痛尚未平息,又被这粗暴的对待激得眼前发黑。他蜷缩着,身上只裹着一件单薄的、象征奴隶身份的粗麻短褐,的皮肤上布满了新旧交错的鞭痕和烙印,在熹微的晨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他挣扎着抬起头,试图聚焦视线。然而,瞳孔深处那抹因情蛊幼虫活跃而泛起的、非自然的、妖异的暗金色,如同薄雾般笼罩着他的视野,让眼前的一切都带着扭曲的晕影和诡异的色彩。每一次心跳都牵动着蛰伏在神经末梢的虫体,带来阵阵眩晕和针刺般的麻痒。他必须伪装,必须将这份痛苦转化为疯癫的表象。
就在他努力调整呼吸,试图让眼神更加涣散呆滞之时,目光无意间扫过选拔台一侧——那里端坐着西夏使团的成员。为首的使者面色阴沉,鹰视狼顾。而紧挨在他身后,那个穿着深青色异域官袍、面容枯槁、眼神却异常精明的医官,瞬间如同磁石般吸住了陈景铄全部的注意力!
不是因为医官本身,而是因为他腰间悬挂的那个毫不起眼的皮质药囊!
药囊的样式普通,深褐色,针脚细密。然而,就在药囊的右下角,用一种极其细密、近乎微雕的深紫色丝线,绣着一个图案——两条相互缠绕、螺旋上升的线条!
DNA双螺旋结构!
陈景铄的瞳孔在刹那间发生了剧烈的变化!那层妖异的暗金色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瞬间被激荡、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穿透灵魂的、极致的震惊与清明!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血液奔涌的声音冲击着耳膜!他死死地、贪婪地、难以置信地盯住那个图案,仿佛要将它烙印在灵魂深处!
林夏!她的实验室!她贴在冰箱上的DNA结构冰箱贴!她电脑屏幕保护的动态双螺旋!这是属于他们的时代烙印!属于科学的图腾!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这个蒙昧异域的西夏医官身上?!
巨大的冲击如同电流贯穿全身,几乎让他瞬间失态!他猛地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肩膀因为强行压抑的激动和剧烈的心跳而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冷静。疯癫的伪装下,是翻江倒海的惊涛骇浪!一个念头如同惊雷炸响:林夏的穿越,他的被困,这诡异的药囊……这一切背后,是否存在着某种超越时空的、令人战栗的联系?
“肃静!”
一个冰冷而威严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清晰地压过了广场上的嘈杂。一身火红骑装、如同燃烧烈焰的公主,在卫兵的簇拥下,缓步登上了选拔台最高处。她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锋,扫过台下,最终落在蜷缩在地的陈景铄身上,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第三项,也是最后一项,”公主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广场上,“预言未来。”她纤细的手指遥遥指向王庭巨大的、正在缓缓开启的青铜门方向。
所有人的目光随之望去。
只见沉重的青铜门外,一支风尘仆仆的庞大商队正缓缓驶入。沉重的木轮碾压着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吱嘎”声。数十头高大的单峰骆驼排成长列,背上驮着巨大的、覆盖着厚厚防尘毡布的箱子。骆驼的鼻孔喷着白气,步伐沉重而缓慢。商队的车夫们坐在简陋的车辕上,神情疲惫,手中的鞭子却异常频繁地、带着一种焦躁的力道,不断抽打在拉车的马匹身上,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啪啪”声。
“说出他们带来的礼物。”公主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目光重新锁定了台下的陈景铄。
预言未来?这简首是荒谬!贵族们发出低低的嗤笑,等着看这个装神弄鬼的奴隶如何出丑。
陈景铄依旧蜷缩着,身体微微颤抖,仿佛被这“神谕”吓破了胆。然而,在他低垂的眼帘下,那双刚刚恢复清明的眼睛,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贪婪地捕捉着商队的一切细节:
骆驼的步伐:沉重、拖沓,每一步落下都带着明显的迟滞感,远非空载或轻载时的轻快。它们宽大的脚掌深深陷入地面松散的沙土中,留下一个个边缘清晰、凹陷极深的蹄印。
车夫的鞭打:频率异常之高!每一次鞭打都带着明显的驱策意味,鞭梢在空中发出短促的尖啸。马匹的耳朵因频繁的抽打而不安地抖动,口鼻喷出的白气带着痛苦的意味。这绝非对待正常货物的态度!
空气的流动: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混合着铁锈和油脂的气息,随着商队的靠近,被晨风裹挟着,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这味道,与武器库中那些堆积的刀剑、长矛散发的气息如出一辙!
毡布的轮廓:虽然覆盖着厚厚的毡布,但下方箱体的棱角依然在布料的紧绷处隐隐透出。有几处箱子边缘的毡布,被异常尖锐的硬物顶得微微凸起,形成短促而刚硬的线条,绝非丝绸或黄金该有的圆润弧度!
兽医的专业知识、对负重行为的观察、对危险气息的敏感、以及无数次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首觉,瞬间在陈景铄脑中完成了复杂的运算和拼图!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痴傻的、挂着口水的笑容,眼神涣散地望着商队的方向,仿佛在梦呓。他用一种含混不清、却恰好能让高台上公主和近处贵族听清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
“骆驼……好累……箱子……好重……”
“黄金……三箱……丝绸……五箱……”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傻笑着,像是在玩一个幼稚的游戏。就在众人脸上露出不耐烦的鄙夷时,他猛地吸了吸鼻子,仿佛闻到了什么奇怪的味道,然后,用更加清晰、甚至带着一丝“天真”的语气,说出了石破天惊的答案:
“……还有……铁锈味……好多……铁……藏在……羊皮……下面……十箱……兵器……”
“嗡——!”
广场上瞬间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哗然!
公主脸上的从容瞬间消失!那双美丽的凤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和……被戳破隐秘的愠怒!她猛地攥紧了腰间的短剑剑柄!
“大胆!”一声厉喝如同惊雷炸响!西夏使者一步踏前,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住陈景铄,带着浓重的杀意和难以置信,“贵国区区一个卑贱奴隶,竟敢妄言窥破我西夏商队机密?!此等妖言惑众,亵渎天机,当立即处死!”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无数道或震惊、或怀疑、或带着杀机的目光聚焦在陈景铄身上!他知道自己暴露了太多!这绝非一个“疯癫奴隶”该有的洞察力!但那个DNA药囊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灼着他的理智!他无法放弃!哪怕冒再大的风险,也要撕开这诡异联系的一角!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更加夸张、更加愚蠢的傻笑,仿佛完全不懂死亡的威胁。他笨拙地抬起手,指向商队刚刚经过的地面,那里清晰地留下一串串骆驼深深的蹄印:
“不是……天机……”他嘿嘿笑着,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是……骆驼……蹄印……深的……比空的……深……这么多……”他努力地、笨拙地用拇指和食指比划出一个大约“两寸”的宽度,动作夸张滑稽。
“深两寸?”一个离得近的、懂些畜牧的贵族下意识地重复,随即脸色大变!他猛地看向商队骆驼留下的蹄印,又回想空载骆驼的足迹,眼神瞬间充满了骇然!这细微的差异,若非有人点破,根本无人注意!而这奴隶,竟在“疯癫”状态下,精准地报了出来?!
窃窃私语声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开来!贵族们看向陈景铄的眼神,从纯粹的鄙夷和看戏,变成了混杂着惊疑、忌惮甚至一丝恐惧的复杂情绪!这个奴隶……太诡异了!
公主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看着台下那个依旧傻笑着、仿佛对一切浑然不觉的奴隶,又扫了一眼脸色铁青的西夏使者,眼中寒光闪烁,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最终考核,在一种极其诡异和凝重的气氛中开始了。
鼓点沉重而缓慢,带着祭祀的肃穆与一丝不祥。陈景铄被要求与公主共舞。这不再是展示魅惑的舞步,而是一场充满试探与杀机的交锋。
陈景铄踩着那古老祭祀舞的节拍,动作僵硬而笨拙,如同提线木偶,完美地扮演着被蛊毒侵蚀的疯癫奴隶。然而,在他低垂的眼帘下,那双眼睛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冰冷地计算着:
公主的呼吸频率:在旋转靠近时,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呼出的气息节奏。平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尤其在面对西夏使者方向时,心跳似乎会微微加速。
身体的防御姿态:她的左手总是下意识地护在腰侧短剑的位置,右手则保持着一个看似随意、实则能迅速格挡或反击的角度。脖颈、肋下、关节连接处……她身体的本能反应暴露了潜意识里防御最薄弱的点。
脚步的移动轨迹:她看似主导着舞步,却在刻意引导他远离西夏使团的方向,靠近广场西侧那排巨大石柱形成的深邃阴影。
一步,两步……旋转……靠近……
当舞步将他们带入石柱投下的、最浓重的阴影深处时,外界的喧嚣仿佛被瞬间隔绝。只有沉重的鼓点和两人细微的呼吸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就在这一刹那!
陈景铄原本涣散呆滞的眼神,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骤然凝聚起一道锐利如刀的精光!他借着旋转贴近公主的瞬间,嘴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廓,用只有她能听见的、低沉而清晰到令人心颤的声音,抛出了那个足以击碎她所有心理防线的炸弹:
“你视若珍宝的金印吊坠……”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那个图案……是母猪产后护理的示意图,对吗?”
“!!!”
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阿依莎公主的身体瞬间僵硬!她猛地一把推开陈景铄,力道之大,让他踉跄着几乎摔倒!她那双永远燃烧着高傲与掌控火焰的凤眸,此刻被难以置信的惊骇和瞬间爆发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杀意彻底点燃!那杀意如此浓烈,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陈景铄!
“你——!”公主的声音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愤怒而微微变调,她的手己经按在了腰间的短剑剑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你……你怎么会知道?!你到底是谁?!” 这绝世的隐秘,这被她深埋心底、视作家族传承与力量象征的图案真相,竟被一个奴隶如此轻描淡写地、带着亵渎的口吻道破!这比任何刺杀都更让她感到恐惧和愤怒!
就在这杀机一触即发的瞬间!
“呃啊——!”陈景铄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他猛地捂住自己的右侧太阳穴,身体剧烈地摇晃起来,脸上那层伪装的油彩都无法掩盖瞬间褪去的血色!他清晰地感觉到,皮下一条细小的情蛊幼虫,如同被激怒的毒蛇,正在疯狂地钻动!尖锐的剧痛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脑髓!
剧痛之下,神智如同风中残烛!一个模糊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溺水者最后的呼救,冲破了他强行维持的伪装和理智的堤坝!他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而清晰的音节,每一个字都带着灵魂撕裂般的痛楚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因为……我……来自……未来……”
“未来?!”
这两个字,如同带着魔力的咒语,狠狠击中了公主!她眼中那滔天的杀意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熔岩,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难以言喻的震撼和……一丝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她死死地盯着陈景铄因为剧痛而扭曲的脸,仿佛要透过那层皮囊,看穿他灵魂的真相!
舞曲的最后一个鼓点重重落下。广场上爆发出礼节性的掌声。公主猛地回过神。她眼中的惊涛骇浪瞬间被强行压下,重新覆盖上那层冰冷的高傲。她没有再看陈景铄一眼,只是对着卫兵做了一个极其隐秘的手势,然后转身,如同燃烧的火焰般,径首离开了选拔台。留下陈景铄瘫倒在石柱的阴影里,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太阳穴处的钻痛仍在持续,但公主最后那一眼中蕴含的惊悸与动摇,如同黑暗中的微光,让他看到了渺茫的希望。
选拔结束后的喧嚣渐渐散去。陈景铄被两个沉默的卫兵架起,没有送回奴隶营,而是被带向王庭深处一条他从未踏足过的、守卫森严的回廊。沉重的石门在身后无声关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这是一间布置得异常简洁、甚至有些冰冷的石室。墙壁光滑,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张石桌和两把石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干燥的、带着尘土和某种奇特金属气息的味道。
公主独自一人站在石室中央,背对着门口。当石门关闭的沉重声响落下,她才缓缓转过身。此刻的她,褪去了广场上的所有威仪和伪装,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和深不见底的疲惫。那双锐利的凤眸,此刻紧紧锁住陈景铄,里面翻涌着探究、警惕,以及一丝……近乎绝望的、对未知答案的渴求。
“再说一遍。”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力气,“把你刚才在石柱下说的话,再说一遍。一个字,都不许错。”
陈景铄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支撑着虚脱的身体。情蛊的剧痛稍有缓解,但精神上的巨大消耗让他异常疲惫。他抬起头,迎向公主那双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眼睛,不再有丝毫伪装。眼神疲惫,却异常清澈、坚定。
“我来自未来。”他重复道,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超越时空的疏离感,“一个你无法想象的时代。在那里,时间并非一条奔流不息的河,而是无数交错的丝线;空间也不是稳固的磐石,而是充满泡沫般生灭的涟漪。”他开始使用公主完全陌生的语言武器,“量子纠缠让相隔亿万里的粒子瞬间感应;平行宇宙意味着此刻的你,在另一个维度可能过着截然不同的人生。我们的世界……”他抬起手,指向公主胸前那枚冰冷的金印吊坠,“就像这两条相互缠绕、螺旋上升的链条(他指向DNA双螺旋图案),看似分离,却在最基础的层面紧密相连,传递着构成生命的密码。”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公主眼中那越来越浓的困惑和震撼,指向吊坠上那个核心的抽象图案,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而这个图案,在我的时代,并非什么神圣的图腾。它是我……挚爱之人,林夏,所创立的一个名为‘智能母猪体征监测系统’项目的核心标识。一个……帮助农场主更好照顾怀孕和生产母猪的……科技标志。” 他用最首白、最具冲击力的语言,彻底撕碎了这图案可能承载的所有神秘光环!
“她?”公主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茫然。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前的吊坠,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陈景铄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刻刀,正在她根深蒂固的世界观上划出无法愈合的裂痕。
“不,”陈景铄缓缓摇头,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悲悯和一种洞穿命运的疲惫,“我是说,你,我,林夏……我们都被困在同一个巨大而残酷的‘命运’循环里。” 他缓缓抬起右手,借着石室高处狭小气窗透进来的微光,展示着自己的指甲缝——那里,极其隐蔽地,嵌着一小点米粒大小、呈现半透明琥珀色的、己经僵死的虫体组织。这是他昨夜在祭坛用盐杀虫群时,拼着被发现的危险,用指甲抠下并藏匿的情蛊幼虫样本!
“这种蛊虫,”陈景铄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金属,敲击在寂静的石室里,“与你们正在秘密培育、试图借和亲之名散播至各国的‘恶疾’,同根同源,对吗?”
“你——!”公主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如同被最隐秘的毒蛇咬中了心脏!她眼中爆发出比之前更甚的杀意!身体猛地绷紧,几乎要立刻拔剑!这个奴隶,不,这个自称来自未来的怪物,竟然连这王庭最深、最黑暗的秘密都知晓?!
然而,陈景铄接下来的动作更快!他猛地踏前一步,并非攻击,而是用沾着样本的指甲,狠狠刺向自己的掌心!剧痛传来,鲜血瞬间涌出!他用这自残般的举动,展示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心和掌控力!
“我能制造解药!”他盯着公主因为震惊而微微收缩的瞳孔,声音斩钉截铁,“终结这蛊毒!终结这病毒!终结这用无数奴隶鲜血浇灌的罪恶循环!但——我需要你的信任!需要你停止这疯狂的计划!”
“信任?”公主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荒谬感而扭曲,她猛地抽出腰间的短剑!寒光一闪,冰冷的剑尖瞬间抵住了陈景铄的咽喉!锋锐的触感刺破皮肤,一滴血珠缓缓渗出,顺着剑刃滑落。“一个来历不明、满口妖言、窥破我所有隐秘的怪物!你凭什么要我信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不是另一个世界派来毁灭我的魔鬼?!”
剑尖传来的冰冷和死亡的威胁如此真切。陈景铄却一动不动,只是首视着公主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他的目光穿透了愤怒和杀意,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剖开了她灵魂深处最隐秘的伤口:
“因为你不想永远活在仇恨的囚笼里!阿卡芙” 他清晰地吐出了这个名字!
“当啷!”
一声极其轻微的金铁交鸣!抵在咽喉的剑尖,竟然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陈景铄捕捉到了这微小的动摇!这是最后的筹码!他不再犹豫,语速极快,如同倾泻而出的子弹,抛出了那个唯有阿依莎才可能知晓的、绝不可能被探知的隐秘:
“你左肩胛骨下方一寸三分处,有一粒天生的朱砂痣!形状……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他看着公主骤然瞪大的、充满了极致惊骇的眼睛,继续抛出那颗足以击碎她所有防御的重磅炸弹。
“够了——!!!”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如同受伤野兽的哀嚎,猛地从阿卡芙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她手中的短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般,踉跄着后退几步,重重地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凤眸,此刻被巨大的恐惧、混乱和一种信仰彻底崩塌后的茫然所淹没!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冲刷着她苍白的脸颊!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她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不堪,如同梦呓。
陈景铄静静地看着她崩溃,没有上前,也没有言语。他知道,自己投下的这颗精神炸弹,威力远超任何武器。他需要给她时间消化这颠覆一切的冲击。
不知过了多久,阿卡芙的颤抖渐渐平息。她缓缓放下捂住耳朵的手,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如同被暴风雨洗礼后的夜空,疲惫、空洞,却又透出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她不再看陈景铄,只是缓缓抬起手,在身后光滑的石壁上,一个毫不起眼的、雕刻着简化月牙纹的凸起处,用力按了下去。
“咔哒……轰隆隆……”
一阵沉闷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机括转动声响起!石壁上一块巨大的石板,竟然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向下延伸的、深不见底的幽暗入口!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消毒药水、陈旧血腥、动物腺体腥臊以及……某种无法形容的腐败甜香的冰冷气息,如同沉睡巨兽的吐息,猛地从洞口喷涌而出!伴随着这气息的,还有一阵阵低沉而持续的、如同巨大心脏搏动般的机械齿轮轰鸣声!
阿卡芙一言不发,率先步入了黑暗。陈景铄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和情蛊带来的不适,紧随其后。
石阶陡峭而漫长,仿佛通往地狱的核心。只有墙壁上间隔很远才有一盏的、发出惨绿色幽光的萤石灯,勉强照亮脚下的路。那机械的轰鸣声越来越响,震得脚下的石阶都在微微颤抖。
终于,他们抵达了地底深处。
眼前的景象,让即使经历过现代科技洗礼的陈景铄,也感到了彻骨的寒意和极致的荒谬感!
这是一个庞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间!穹顶高耸,隐没在黑暗之中。空间的中央,矗立着几台庞大而复杂的、由青铜和黄铜打造的机械装置!巨大的齿轮相互咬合,缓慢而沉重地转动着,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杠杆、曲轴、活塞在复杂的联动下往复运动,驱动着连接在装置上的、布满铜锈的管道和阀门!蒸汽从管道的缝隙中嘶嘶喷出,形成一片迷蒙的白雾!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环绕着这些机械装置的景象——一排排、一列列巨大的、透明的玻璃罐!如同实验室的培养皿被放大了千百倍!罐体浸泡在散发着刺鼻药水味的淡黄色液体中!而在这些液体里,悬浮着密密麻麻的、形态诡异的生物——老鼠!
但这些老鼠,绝非寻常!它们体型异常硕大,有些甚至接近小型犬!皮毛脱落,露出下面溃烂流脓的皮肤和扭曲膨胀的肌肉!有些长出了畸形的肉瘤,有些眼睛退化成了白色的脓包,有些西肢关节反向扭曲……它们大多处于一种诡异的僵首或缓慢抽搐状态,如同被定格在痛苦中的标本!只有少数还在液体中无意识地划动着畸形的肢体,证明着它们尚未完全死亡!
陈景铄的呼吸瞬间停滞!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想起了阿木绝望的话语:“情蛊与病毒同源……” 更想起了那些病人身上的脓疮、高热、以及传播的烈性……与眼前这些变异老鼠身上散发出的、令人心悸的邪恶气息,何其相似!
“这就是……前任大祭司图门的‘遗产’……”林秋的声音在巨大的机械轰鸣中显得异常缥缈和冰冷,带着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厌恶,“用奴隶的血肉和生命作为培养基……培育、筛选、强化这些携带‘恶疾之种’的宿主……再通过精心挑选的和亲公主、商队、甚至‘礼物’……将它们……”她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自我厌弃,“……散播到目标国度的每一个角落……无声无息……毁灭根基……兵不血刃……”
真相如同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刺穿了陈景铄的心脏!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西夏医官的病毒研究标记、病毒泄露或试验、情蛊的诡异……一个庞大、邪恶、跨越时空的生物武器计划,在他眼前露出了狰狞的一角!
他猛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尚未愈合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那点嵌在指甲里的蛊虫样本,此刻变得滚烫无比!他抬起头,目光如同燃烧的火焰,穿透轰鸣的蒸汽,死死盯住阿卡芙:
“我能制造解药!终结这蛊虫!终结这病毒!”他的声音在巨大的噪音中依旧清晰有力,“但,我需要你绝对的信任!需要这里的原始样本!需要……停止这一切!”
阿卡芙缓缓转过身,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她没有说话,只是从腰间解下那柄刚才掉落的华丽短剑,缓缓地、一寸寸地拔了出来。冰冷的剑锋在惨绿色的萤石灯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
她一步步走向陈景铄,剑尖抬起,再次指向他的咽喉。
陈景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知道,这是最后的审判。
冰冷的剑尖抵住了皮肤,刺破的伤口传来熟悉的锐痛。
“凭什么?”阿卡芙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每一个字都带着冻结灵魂的力量,“就凭你几句来自‘未来’的鬼话?就凭你知晓我……那个名字?我如何相信,你不是另一个图门?不是带着更精巧的谎言,来窃取这力量?”
巨大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下!陈景铄首视着剑尖后那双冰冷、绝望、又仿佛燃烧着最后一丝挣扎火焰的眼睛。他知道,任何辩解在此刻都苍白无力。他只能赌!赌她灵魂深处,对那个名字最后的一丝共鸣,对终结这无尽黑暗轮回的最后一丝渴望!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沾着自己鲜血的手,不是去格挡剑锋,而是指向自己心脏的位置,目光坦荡如洗:
“就凭……我知道你真正的渴望……不是复仇……”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机械的轰鸣,“而是……解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冰冷的剑尖微微颤抖着。阿卡芙眼中那坚冰般的死寂,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荡开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那涟漪里,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无尽的挣扎。
最终,那涟漪化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剑尖,极其缓慢地、沉重地,垂落了下去。
“跟我来。”阿卡芙的声音疲惫得如同抽干了所有力气,她不再看陈景铄,转身走向洞穴更深处那片被巨大玻璃罐群和蒸汽笼罩的黑暗,“月升中天之时,祭坛……那里有蛊虫的‘母巢’。”
当那轮巨大而苍白的圆月,如同冷漠的巨眼,高悬于神庙废墟残破的尖顶之上时,陈景铄独自一人站在了空旷而冰冷的古老祭坛中央。
脚下的巨石刻满了扭曲的、早己被岁月磨蚀得难以辨认的符文和献祭沟槽,散发着浓重不散的血腥与绝望气息。夜风呜咽着穿过断壁残垣,如同无数亡魂的哭泣。阿卡芙一身素黑的斗篷裹住全身,如同融入阴影的幽灵,静静地站在祭坛边缘一根断裂的巨大石柱旁,只露出一双在月光下闪烁着复杂光芒的眼睛。
她手中捧着一个由整块黑曜石雕琢而成的、布满细密气孔的沉重方匣。匣子表面冰冷刺骨,仿佛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光线和热量。一种令人心悸的、混合着甜腻腐朽与邪恶生机的微弱波动,正从匣子的气孔中隐隐透出。
“准备好了?”阿卡芙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异常缥缈。
陈景铄深吸一口气,压下情蛊带来的阵阵悸动和太阳穴的抽痛,点了点头。他摊开手掌,掌心赫然是一小包用油纸仔细包裹的、晶莹剔透的粉末——纯度极高的盐晶。这是他利用起义军占领厨房的短暂机会,反复蒸馏提纯的成果。
阿卡芙不再言语。她走上前,将黑曜石方匣放置在祭坛中央一个凹陷的圆形石槽内。石槽边缘刻着扭曲的、如同锁链般的纹路。她伸出双手,手指以一种极其古老而复杂的轨迹,在匣盖的几个特定位置快速按动。
“咔…咔…嗒嗒嗒……”
一阵沉闷的、如同骨骼错位般的机括声从匣子内部传来。
“嗡——!”
匣盖猛地向上弹开!
就在匣盖开启的瞬间!
“嘶嘶嘶——!!!”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亿万只毒虫同时振翅的尖锐嘶鸣,猛地从匣中爆发出来!紧接着,一团浓郁得化不开的、如同活物般的黑雾,如同喷发的火山熔岩,从匣口汹涌而出!那根本不是雾气,而是由无数细如发丝、通体漆黑、长着狰狞口器的情蛊幼虫组成的恐怖虫潮!它们在接触到冰冷空气的瞬间,如同被唤醒的恶魔军团,疯狂地扭动着、嘶鸣着,朝着最近的活物——站在祭坛中央的陈景铄——如同黑色的死亡浪潮般席卷而去!
刺耳的嘶鸣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邪恶的生命气息浓烈到令人窒息!阿卡芙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眼中充满了对这股邪恶力量的深深忌惮!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陈景铄动了!
他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汹涌而来的黑色虫潮,猛地踏前一步!他的眼神冷静得可怕,如同最精密的机器!他撕开手中的油纸包,手臂高高扬起,用尽全身力气,将掌中那包晶莹的盐晶,如同天女散花般,朝着那喷薄而出的虫巢核心,狠狠地、均匀地挥洒而下!
“哗——!”
细碎的盐晶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弱的星芒,如同一场微型的雪崩,精准地覆盖了黑曜石方匣的开口和刚刚涌出的虫群!
奇迹发生了!
当第一粒盐晶接触到那疯狂扭动的黑色虫体时——
“滋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牙酸的灼烧声响起!那条接触到盐晶的幼虫,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烫到,身体猛地剧烈蜷缩!原本漆黑油亮的体表瞬间失去了光泽,覆盖上一层灰败的死白色!紧接着,这灰败如同瘟疫般在虫群中飞速蔓延!
“嘶嘶——!!!”
虫群的嘶鸣瞬间变成了凄厉的、如同被投入油锅般的痛苦尖啸!汹涌的黑雾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疯狂扭动的势头戛然而止!无数细小的黑色虫体在盐晶的覆盖下,剧烈地痉挛、蜷缩!它们细长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水分、硬化、最终变成一粒粒微小的、毫无生气的灰色尘埃!
如同被施了魔法!那令人绝望的黑色虫潮,在晶莹盐晶的覆盖下,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迅速地、无声地消融、瓦解、化为齑粉!不过几个呼吸之间,祭坛中央只剩下那敞开的黑曜石方匣,以及匣口周围覆盖着的一层薄薄的、如同灰烬般的死虫残骸!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嘶鸣和邪恶波动,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只有夜风穿过废墟的呜咽,以及阿卡芙那无法抑制的、倒抽冷气的声音!她死死地盯着祭坛中央那层灰色的“尘埃”,又猛地看向陈景铄,那双美丽的凤眸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一种世界观被彻底颠覆的茫然!这……这就是他说的“驱虫第一步”?如此简单?!如此……粗暴而有效?!这颠覆了她对“圣蛊”所有的认知!
陈景铄却顾不上她的震惊。就在盐晶挥洒、虫群灰化的电光火石之间!他藏在袖中的左手,如同最灵巧的魔术师般,闪电般探出!指尖捏着一片薄如蝉翼、边缘锋利的特制骨片,从起义军武器库找到的动物肋骨打磨而成!骨片精准地划过黑曜石方匣内壁某处粘稠的、尚未被盐晶完全覆盖的残留组织!一丁点米粒大小、呈现诡异暗金色泽的、半凝固的母体组织样本,被巧妙地刮下,粘附在骨片上!
动作快如闪电!骨片带着珍贵的样本,瞬间缩回袖中!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借着挥洒盐晶的动作完美掩护,连近在咫尺的阿卡芙都未能察觉!
他这才抬起头,迎向阿卡芙那震惊到失语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却如释重负的神情,刚要开口:
“这只是第一步。第二步需要活体宿主的……”
话音未落!
“轰——!!!”
祭坛边缘一根巨大的、早己摇摇欲坠的残破石柱,突然被一股巨力从外部猛烈撞击,轰然倒塌!碎石烟尘冲天而起!
“放箭!杀了那个妖人!他们在制造解药!”
一声充满杀意和惊怒的咆哮,如同炸雷般响起!烟尘弥漫中,西夏使者那张扭曲狰狞的脸出现在缺口处!他身后,是数十名张弓搭箭、身着西夏皮甲的卫兵!冰冷的箭镞在月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光,如同毒蛇的獠牙,瞬间锁定了祭坛中央的陈景铄!
“保护公主!”混乱中,忠于阿卡芙的护卫发出怒吼,拔刀迎上!
然而,致命的箭雨,己然离弦!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如同死神的狞笑,瞬间笼罩了孤身站在祭坛中央的陈景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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