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笔的痕迹在粗糙的石壁上并不显眼,但那个奇特的文字结构,却像一道无声的警告,刻在了那里。
夜幕再次降临。陈景铄被安置在起义军临时搭建的简陋医疗帐篷里。帐篷里弥漫着草药和血腥的气味。阿木正小心翼翼地用捣碎的草药敷料,替陈景铄清理背上那道焦黑的烙伤。他的动作很轻,眼神却异常复杂。
帐篷里只有他们两人。摇曳的油灯火光在帆布上投下晃动的影子。阿木低着头,一边包扎,一边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低语,如同梦呓:“他们……都说你是被‘圣膏’烧坏脑子的傻子……只会傻笑……说胡话……”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拂过陈景铄手臂上一道较浅的划伤,“……但傻子……不会在墙上画那个……那个‘生命之环’(圆圈十字急救符号)……更不会……在沙地上……刻下‘活下去’……”
陈景铄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涣散的眼神深处,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骤然泛起一丝极其锐利的涟漪!他猛地转过头,浑浊的目光死死盯住阿木的脸!然后,在阿木惊愕的注视下,陈景铄缓缓抬起了他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
他的手指以一种极其古怪、却又蕴含着某种清晰韵律的方式,快速而精准地变化着——拇指与食指相扣成环,中指与无名指并拢伸首,小指微微弯曲……这是一个在现代社会代表着“信任”、“合作”的手语动作:
“盟友”!
阿木的瞳孔在瞬间收缩成了针尖大小!如同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他脸上的表情从惊愕,到难以置信,再到一种近乎狂喜的激动,如同沸腾的岩浆般瞬间爆发!他几乎是颤抖着,同样抬起了自己的手,用几乎一模一样的手势,坚定地回应:
“盟友”!
然后,他飞快地、同样用手语比划着,指指自己:“我,阿木,曾是神庙……药草学徒。” 每一个手势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找到同类的狂喜!
这个无声的确认,如同惊雷在陈景铄混乱的脑海中炸响!巨大的冲击几乎要将记忆阻断剂的迷雾彻底驱散!他需要阿木!需要这个懂草药、曾是神庙学徒、脚踝刻着急救符号的清醒盟友!但他此刻的“疯癫”伪装,是保护色,也是接近某些秘密的钥匙!他不能让阿木完全识破!不能让这层保护色过早脱落!
强压下几乎要冲破桎梏的清醒,陈景铄脸上肌肉扭曲着,硬生生将那份激动和清明压了下去,重新堆砌起那副痴傻的笑容。他指了指阿木脚踝上那个清晰的符号,又指了指自己背上的伤,然后再次抬起手,飞快地打出一连串更加复杂的手语,核心只有一个问题:
“情蛊……解药……何在?”
阿木看懂了他的意思,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被巨大的绝望取代。他用手语艰难地回答:“大祭司……说过……情蛊……非毒……乃‘活虫’……与‘恶疾’(病毒)同源……无药……可解……宿主亡……蛊虫方死……” 他比划着“病毒”这个词时,用了一个代表“看不见的瘟疫之种”的象形手势。
病毒!
这个词如同九天惊雷,再次狠狠劈在陈景铄的神经上!混乱的记忆碎片中,林夏在汴梁控制天花疫情的画面瞬间清晰浮现!她穿着简陋的防护麻布衣,在隔离区奔走,熬煮汤药,指导学徒用“人痘法”接种……她疲惫却坚定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病毒……最可怕的不是其本身……而是无知的恐惧……和缺乏对抗的‘种子’(免疫记忆)……”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亵渎神明的念头,如同闪电般撕裂了陈景铄混沌的脑海!他猛地抓住阿木正在为他包扎的手!力量之大,让阿木痛呼出声!陈景铄不顾阿木的挣扎,用沾着草药汁和血污的手指,强行在阿木的手掌心,用力地、清晰地写下两个方块字:
“疫苗”!
阿木茫然地看着掌心那从未见过的、方方正正的字迹。陈景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他松开阿木的手,飞快地用手语比划:先画了一只老鼠(他模仿着老鼠吱吱叫的动作和形态),然后做出老鼠病恹恹、浑身溃烂的样子,最后,又做出将“病鼠”捣碎、混合、强行灌入人体的动作!
“你……你是说……”阿木看懂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亵渎神灵的震骇,“用……用染了恶疾的病鼠……做成……药?!给人吃?!这……这是对月神最恶毒的亵渎!是魔鬼的行径!会招来神罚的!” 他激动地用手语表达着,身体因为恐惧而发抖。
陈景铄的眼神却冰冷如铁,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锐利,他死死盯着阿木恐惧的双眼,用手语斩钉截铁地回应:
“神灵……救不了你。”
他的手指指向自己心脏的位置,动作沉重而有力:
“但我……能。”
话音未落!在阿木还沉浸在巨大的精神冲击和信仰崩塌的混乱中时!陈景铄藏在另一只袖子里的手,如同毒蛇出洞般闪电般探出!指尖沾着的,正是他悄悄藏起的、最后一点记忆阻断剂的粉末!他趁着阿木心神失守、张嘴欲言的瞬间,将那点灰绿色的粉末,精准地、不容抗拒地弹入了阿木放在旁边、刚刚喝了一半的水杯中!
粉末瞬间溶解在浑浊的水里。
“你……!”阿木只来得及发出一个惊骇的音节,便觉得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如同巨浪般瞬间淹没了他的意识!眼前的陈景铄、摇曳的灯火、整个帐篷……都开始剧烈地旋转、扭曲!他试图挣扎,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软倒下去,眼神迅速涣散,最终头一歪,陷入了深沉的昏迷。昏迷前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陈景铄那张在油灯下、带着诡异傻笑和一丝冰冷歉意的脸。
陈景铄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需要一个清醒的、懂得草药的、脚踝刻着急救符号的盟友,一个能理解“疫苗”概念的执行者。但他不能让阿木完全看透他“疯癫”下的清醒谋划,更不能让他过早暴露在危险中。这剂猛药,是保护,也是不得己的枷锁。
然而,就在他刚刚完成这危险的举动,精神稍有松懈的瞬间!记忆阻断剂那积累的、如同附骨之蛆的猛烈副作用,如同积蓄己久的火山,骤然爆发!眼前的一切开始剧烈地晃动、重叠!
摇曳的油灯火光,猛地扩散、扭曲、变形!变成了济世堂手术室里明亮的无影灯!火光中,一个穿着洁白、却沾着点点血污的“白大褂”的身影,正穿过时空的迷雾,向他坚定地走来!是林夏!她的面容在火光中有些模糊,眼神却异常清晰,带着实验室里特有的冷静和一丝穿越时空的忧虑。她手中,拿着一支粗大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注射器,针筒里是浑浊的液体——那正是他在现代兽医站见过的,给牲畜注射的兽用疫苗!
“陈景铄,”她的声音仿佛穿透了无尽的时空阻隔,带着一种奇异的清晰感,首接回荡在他的脑海深处,“病毒溯源……需要……最原始的……样本。”
这声音,如同醍醐灌顶,又如同最后的指令!
陈景铄浑身剧震!混乱的思绪如同被一道闪电劈开!样本!原始样本!情蛊与病毒同源……要找到解药,或者制造“疫苗”,必须找到源头!找到那最初寄生的宿主!找到这邪恶之力的根源!
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猛地抬手,摸索向自己凌乱油腻的发髻深处!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是阿依莎给他的那支乌金发钗!信物!他将其死死攥在掌心!借着帐篷缝隙透进来的、清冷的星光,他看清了发钗那形如鸟喙的尖端内侧,用极其细微的刻痕,勾勒着一个奇异的图腾:一群挣脱锁链、高举简陋武器的人影,围绕着一轮熊熊燃烧的太阳!奴隶起义的图腾!
就在这时!
“呜——呜——!”
尖锐而急促的骨哨声,如同冲锋的号角,骤然划破了营地的寂静!紧接着,是无数杂沓的脚步声、武器碰撞的铿锵声、压抑而充满战意的低吼声汇聚成一股洪流!
起义的时刻到了!奴隶们拿起武器,如同沉默的怒涛,开始朝着王宫的方向涌去!
陈景铄深吸一口气,压下脑海中翻腾的林夏幻影和剧烈的眩晕恶心感。他挣扎着爬起身,故意放慢脚步,落在了汹涌前进的队伍的最后方。他踉跄着走到营地边缘一处无人的沙丘旁,蹲下身。目光扫过西周,确认无人注意。他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志,将手中那支冰冷的乌金发钗,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深深地插入了脚下温热的沙地之中!只留下那点微小的黑石和一小截鸟喙般的尖端,倔强地指向血色的黎明!
他对着那浩瀚无垠、仿佛亘古不变的璀璨星空,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如同梦呓般的声音低语:
“若你能……看见……”
声音被沙漠的夜风瞬间撕碎。
“……来……南方……铁矿……”
他指向阿依莎离开的方向。
“……那里……藏着……病毒……与蛊虫的……真相……”
最后一个字吐出,如同耗尽了灵魂中最后一点支撑的力量。排山倒海般的剧烈头痛混合着记忆阻断剂积累的毒素反噬,如同黑色的巨浪,瞬间将他彻底吞没!他眼前一黑,身体失去所有控制,如同断线的木偶般,软软地瘫倒在冰冷的沙丘旁,蜷缩成一团,陷入了深沉的昏迷。
无数的记忆碎片,如同被飓风卷起的玻璃渣,在意识的黑暗深渊中疯狂飞舞、碰撞、碎裂、重组:
刺眼的白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现代实验室的防爆玻璃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纹!警报灯疯狂闪烁!刺鼻的化学药品气味混合着焦糊味!他被气浪狠狠掀飞,撞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耳边是同时惊恐的尖叫!眼前最后看到的,是林夏朝他扑来的、充满惊骇的脸……
场景切换!金碧辉煌的北宋皇宫!林夏跪在冰冷的地砖上,一方沉重的、闪烁着刺目金光的“送子娘娘”金印被宦官捧到她面前。殿内百官神色各异,张景年眼神复杂……林夏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仿佛穿越了时空,与此刻倒在沙漠中的他遥遥相望……
碎片再次重组!明亮现代的办公室!他和林夏,都穿着笔挺的西装,干练的套装,并肩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繁华都市璀璨的夜景。他们手中共同举着一个水晶奖杯——“年度科技创新先锋奖”!闪光灯如同繁星般亮起!他们相视而笑,笑容里充满了年轻时的锐气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就在这一瞬间的画面定格!陈景铄涣散的目光,无意识地聚焦在他们两人抬起的手腕上——那两只款式相同的智能手表!表盘上,代表实时心跳频率的波纹曲线,竟然在那一刻……完美地同步着! 两条起伏的曲线,如同纠缠的心跳,跨越了物理的界限,在虚拟的表盘上紧紧相依,跳动着相同的节奏!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无尽苦涩与奇异温暖的洪流,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了陈景铄昏迷中依旧残存的意识!
“原来……”昏迷中的他,嘴角在沙砾的摩擦下,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勾勒出一个微弱到几乎看不见、却蕴含着无尽沧桑与了悟的弧度,仿佛洞穿了宇宙间最深的秘密,“……我们的心跳……早就……跨过了……时空……”
沙漠的夜风冷如刀割,陈景铄蜷缩在祭祀台的阴影里,看着公主用金钗划开奴隶的手腕。鲜血滴入青铜鼎的瞬间,他闻到了熟悉的腐肉味——那是情蛊幼虫孵化的气息。
"喝下去。"公主将鼎中液体递到他唇边,"这是神灵的恩赐。"
陈景铄盯着液面下蠕动的虫影,想起林夏在北宋用显微镜观察寄生虫的场景。他假装手抖,将液体泼在地上,虫群遇光后蜷缩成黑色斑点,正如兽医教材里的弓形虫形态。
"看来他不领情。"公主冷笑,"那就让神灵亲自教训他。"
铁链穿透肩胛骨的剧痛让陈景铄险些昏迷。他被吊在神庙穹顶,看着下面的活祭仪式,突然发现祭司的咒语节奏与摩斯密码的长短音吻合。当第一刀刺入奴隶心脏时,他听懂了:"杀死叛者,献祭神灵。"
情蛊发作始于午夜。陈景铄感觉有无数细小生物在血管里爬行,喉间涌出腥甜,眼前浮现双重影像:林夏在实验室调试疫苗,又突然变成阿依莎举着弯刀。他咬破舌尖,用疼痛保持清醒,指甲在掌心刻下"虫=病毒"的字样。
"你在写什么?"公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迅速掩盖字迹,露出傻笑:"糖......虫......"
"糖虫?"她皱眉,"难怪你总偷蜂蜜,原来蛊虫需要糖分。"
这个发现让陈景铄心惊。他想起兽医治疗寄生虫时的营养干预法,故意将食物中的蜜糖抹在铁链上,观察蛊虫活动规律。三日后,他确定了虫群的趋糖性,以及每月月圆之夜的活跃周期。
"它们像非洲锥虫。"他喃喃自语,"通过血液传播,寄生在中枢神经......"
阿卡莎突然按住他的肩膀:"别再自言自语了,明天就是和亲使团选拔,公主说若你表现不佳,就把你喂蛊。"
选拔场地设在斗兽场。
"第一项,智力考核。"公主扔下一卷羊皮纸,"解出者免死。"
纸上是道古代逻辑题:"五个海盗分100枚金币,按等级从高到低提出分配方案,半数以上同意则通过,否则被杀。问最高等级海盗如何分配?"
陈景铄差点笑出声。这是现代博弈论中的经典"海盗分金"问题。他故意挠头装傻,却在沙地上写下"97,0,1,2,0"的分配方案。
"你识字?"公主挑眉。
"偶尔......看账本。"他含糊回答,指尖偷偷擦掉关键数字。
第二项是武力对决。陈景铄面对手持双刃剑的壮汉,故意露出破绽,却在对方劈来时,用柔术锁喉制敌。人群惊呼时,他假装害怕地蜷缩到公主脚边,闻见她裙角的龙涎香中混着曼陀罗气息——那是麻醉剂的味道。
深夜,陈景铄在囚室呕吐出半条虫体。借着月光,他发现虫头有吸盘结构,与兽医见过的牛带绦虫相似。他摸出藏在齿间的碎玻璃,将虫体切成三段,分别用盐水、罂粟膏、酒浸泡,观察反应。
"盐能杀死幼虫。"他低语,"林夏用生理盐水清洗伤口,原理相同。"
阿依莎的脚步声传来时,他迅速将样本藏入头发。公主跟在其后,手中捧着镶宝石的金盒:"听说你能让蛊虫听话?"
"需要......糖。"陈景铄伸手触碰金盒,却在接触的瞬间触电般缩回——盒面刻着与林夏急救包相同的十字符号。
"这是前任大祭司的遗物。"公主注意到他的反应,"你认识?"
"不......"他摇头,突然剧烈抽搐——情蛊发作了。这次他没有抵抗,任由虫群冲击大脑,却在幻觉中看见林夏的脸,听见她在说:"病毒溯源需要活体样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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