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维修间里，污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灰尘在夜视仪惨淡的绿光里悬浮，如同无处可逃的幽灵。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赵无忌右肩后方的伤口，钻心的剧痛如同无数细小的锯齿，反复啃噬着他的神经。冷汗混着血水，浸透了战术服的后背，冰冷粘腻地贴在皮肤上。他靠在冰冷、布满灰尘和锈迹的金属墙壁上，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带着肺腑深处的血腥气。
他刚刚胡乱喷上的快速凝血泡沫在肩胛骨下方勉强结了一层脆弱的痂，但每一次心跳，都像是沉重的鼓槌敲在那块嵌着子弹的骨头上，每一次敲击都引发一阵剧烈的抽痛，伴随着温热的血液顽强地、缓慢地重新渗出，浸染着灰绿色的泡沫。失血的眩晕感如同潮汐，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识堤岸。
胡一寒蜷缩在角落，情况更糟。强效兴奋剂的短暂支撑力正在飞速消退，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每一次痉挛都让她喉咙里溢出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暗红的血沫依旧不断从她苍白的嘴角溢出，在她下巴和脖颈上蜿蜒出刺目的痕迹。她胸前战术服被鲜血浸透的那一大片区域，颜色更深了。那只水晶手环依旧亮着，但光芒微弱而混乱，投射出的微型光屏上，数据流像垂死挣扎的虫子般疯狂扭动、闪烁，然后大片大片地熄灭。
“信号……更糟了……”她的声音如同风穿过破碎的窗户纸，嘶哑得几乎难以分辨，“‘清道夫’……它们的定位信号……穿透了……干扰……在……在……”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却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身体蜷缩得更紧，异色双瞳的光芒剧烈摇曳，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赵无忌强迫自己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那浓重的血腥味和濒死般的衰弱像无形的针，扎在他的神经上。他必须做点什么，必须动起来。他咬着牙，用还能活动的左手摸索着腰间的备用弹匣，试图更换EMP手枪里早己打空的能量电池。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因为右肩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手指颤抖而变得异常艰难，冰冷的弹匣几次差点从他汗湿的指间滑落。
就在这时，左臂那道被流弹擦开的伤口传来一阵奇异的、冰冷的麻痒感。这感觉如此突兀，瞬间压过了右肩的剧痛，攫住了他的全部注意力。他下意识地低下头。
夜视仪幽绿色的视野下，那道翻开的皮肉边缘，几缕粘稠的液体正缓缓渗出。那不是鲜红的血。
是银灰色的。冰冷，粘腻，如同融化的水银，闪烁着一种非自然的、令人心底发寒的金属光泽。
赵无忌的呼吸骤然停止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住。维修间里所有的声音——胡一寒痛苦的喘息、远处管道里金属扭曲的呻吟、甚至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都消失了。只有眼前这抹刺眼的银灰，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他的意识深处，将他二十多年根深蒂固的“人”的认知，捅得粉碎。
他死死地盯着那抹银灰，大脑一片空白。冰冷的液体沿着皮肤缓缓滑下，留下一道冰凉的轨迹，与肩头温热的、属于人类的鲜红血液形成地狱般的对照。
“不……”一个无声的音节在他干涸的喉咙里滚动。他猛地抬起左手，手指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试探，想要去触碰那道伤口边缘渗出的银灰。
指尖传来一种极其怪异的触感。冰冷，远超体温的冰冷，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活物般的粘滞和弹性。这绝不是血！绝不是任何他所知的生物该有的体液！
“呃……呃啊……”胡一寒痛苦的呻吟再次响起，微弱却像重锤敲在赵无忌僵硬的神经上。他猛地抬头，视线撞上她那双因痛苦而半闭的异色双瞳。那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了然于心的、深不见底的悲哀和疲惫。
一个惊雷般的念头炸响在赵无忌混乱的脑海：她知道！她一首都知道！从自己第一次在战场上“幸运”地活下来，从那些被医疗兵忽略的“快速自愈”，她就知道这流淌在自己体内的东西是什么！
被欺骗、被隐瞒的怒火，混合着对自己身体非人本质的恐惧和厌恶，瞬间如同岩浆般喷涌上来，烧得他双眼赤红。他猛地撑起身体，不顾右肩撕裂般的剧痛，拖着沉重的脚步冲到胡一寒面前，沾着银灰和鲜血的左手一把攥住她胸前的战术服衣襟，粗暴地将她半提起来。
“这是什么？！”赵无忌的声音嘶哑变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说！这他妈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我身体里……流的是什么？！”
胡一寒被他剧烈的动作扯动伤口，又是一口血涌出，但她只是无力地咳嗽着，眼神涣散地看着他狂怒扭曲的脸，那双异色瞳孔深处，悲哀如同沉船般缓慢下沉。
“你……一首……都知道……”赵无忌看着她无言的默认，那被岩浆烧灼的怒火骤然冷却，化作一片冰封的绝望深渊，“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让我像个……像个怪物一样……活着？！”
就在这时——
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猛地从他们堵住入口的方向炸开！
那个被赵无忌踹过去勉强挡住缺口的沉重金属工具箱，连同堵在后面的一些锈蚀零件，像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轰然向内爆裂飞射！扭曲变形的金属碎片、断裂的螺栓、带着锈迹的零件如同致命的霰弹，尖啸着横扫整个狭小的维修间！
“危险！”赵无忌残存的战斗本能压倒了一切愤怒和恐惧。他几乎是本能地将手中攥着的胡一寒狠狠向自己身后一甩，同时用尽全身力气侧身翻滚！
噗噗噗！
几块尖锐的金属碎片擦着他的头盔和战术背心飞过，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一块巴掌大的、边缘如同锯齿般的铁片深深嵌入了胡一寒刚才倚靠的墙壁，距离她蜷缩的位置只有不到半尺！
浓密的金属粉尘和呛人的锈味瞬间弥漫开来，如同灰色的浓雾，遮蔽了夜视仪的大部分视野。
“滋……目标确认……执行清除协议……”
一个冰冷、毫无起伏的电子合成音，穿透弥漫的尘埃和嗡嗡的耳鸣，清晰地传入维修间。这声音比之前的追兵更加非人，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每一个音节都敲打在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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