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十三年， 春。
养心殿后殿的雕花槛窗半开着， 几瓣玉兰被料峭春寒卷进来， 正落在摊开的密信上。 信纸边缘的普鲁士鹰徽火漆碎成两半， 像被利爪撕开的猎物胸膛。
" 万岁爷， 娘娘来了。 "
李玉的嗓音压得极低。
我未及藏起信笺， 惠芯的缠枝莲纹缎鞋己踏过门槛。 她今日穿 了件月白缎绣金凤氅衣， 鬓边累丝点翠簪的流苏随步履轻晃， 恍如当年大婚时凤冠下的珠帘。
" 皇上对着窗子发怔， 仔细着了风。 "
她将手炉轻轻搁在案头， 氤氲的沉水香漫过密信上 " 田纳西 " 三个字， " 可是永璇惹了麻 烦？ "
孔雀蓝护甲划过信纸， 我望着她眼角细纹里盛着的关切， 忽然 想起二十年前教她读《资治通鉴》时， 她为玄武门之变落泪的 模样。
" 你瞧这个。 "
我推过密信， 鎏金护甲戳在 " 几千平方公里 " 的朱批 上， " 美利坚总统签了《温彻斯特条约》， 把田纳西的荒地 ' 腾 ' 给移民开矿 —— 说是荒地， 实则是剜了原住民的肉。 "
惠芯的指尖触到信笺边缘， 像被火燎般缩回：
" 印第安人 . . . . . . 可 是咱们在《西洲志》里读到的红番？ "
她绣着缠枝莲的袖口拂过 地图上蜿蜒的密西西比河， " 不是说他们以星辰为帐， 与麋鹿共 饮清泉？ "
" 清泉染血了。 "
我抓起把铁蒺藜撒在北美地图上， 尖刺扎进五 大湖的位置， " 去年秋猎时， 中情局的密探混进俄亥俄商队 —— "
喉间忽地哽住， 那日呈上的密报里夹着片染血鹰羽， 说是从婴 儿襁褓中拾得的。
暖阁忽地灌进穿堂风， 将案头《坤舆全图》掀至美洲篇。 我按 住那张绘制于乾隆五十三年的彩图， 当年传教士用朱砂勾勒的 印第安部落， 如今己被墨渍抹去大半。
" 条约墨迹未干， 枪声就响了。 "
护甲刮过田纳西的等高线， 仿 佛触到未愈的伤疤， " 白人士兵扮作皮毛商混进村落， 用掺了砒 霜的威士忌毒死酋长。 待月圆之夜 ——"
我抓起镇纸重重砸向地 图， 黄铜棱角在 " 白头鹰 " 标记上砸出凹痕， " 他们放火烧了玉米 仓， 把逃出来的妇孺赶进铁笼， 像运黑奴般塞进蒸汽船底舱。 "
惠芯的珐琅护甲猛地掐进檀木案沿， 点翠簪的流苏乱颤：
" 这与 英吉利贩鸦片有何区别！ "
" 更毒。 "
我抽出暗格里的羊皮卷， 血腥气混着海腥味扑面而 来。 这是永璇命人拓印的 " 战利品 "—— 张被剥下的头皮， 发丝间还缠着彩色珠串。
" 每杀个印第安勇士， 赏龙元五块。 十二岁 以下孩童 . . . . . . "
喉头滚了滚， " 算半价。 "
" 半价？ "
皇后突然剧烈咳嗽， 帕子掩口时金丝牡丹纹浸了血 渍。 她怔怔望着掌心猩红， 恍惚间与头皮拓印上的血痕重叠， " 他们 . . . . . . 他们还算是人吗？ "
我望向檐角铜铃， 铃声混着更漏， 将记忆荡回十三年前。 那时 刚登基， 朱珪捧着《九州舆图》教我辨夷狄， 说番邦虽蛮， 亦 有母子天伦。 而今密西西比河畔， 母亲为护怀中婴孩被铅弹贯 穿脊骨， 父亲的头颅挂在移民局的木桩上风干 —— 这都是罗斯 柴尔德家附在投资契书里的 " 担保 " 。
" 上月田纳西下了场红雨。 "
我着契书上烫金的六芒星徽 记， " 移民用犁头翻地时， 犁出半具孩童骸骨 —— 嘴里还含着石 头磨的玩具小马。 "
惠芯突然抓住我手腕， 金护甲掐进皮肉：
" 皇上既知这般惨状， 为何还要允他们投资？ "
自鸣钟当当敲响， 惊飞了梁间筑巢的春燕。 我望向案头绿萼 梅， 去年今日朱珪还在此处与我论茶税， 如今花瓣上凝的却是 印第安人的血露。
" 皇后可知这契书值多少龙元？ "
我展开羊皮卷末页的矿产图， 朱砂标记的银矿脉像血管爬满田纳西， " 够修三条瑷珲铁路， 养十万新军三年。 "
" 可那是人血浸透的钱！ "
暖阁霎时死寂， 唯闻更漏如泣。0 我望着她发颤的唇， 想起少年 时她读 " 可怜无定河边骨 " 时的泪眼。 十年凤冠重压， 终究没碾 碎这副柔肠。
" 朕的桌案上有两份折子。 "
我推开鎏金匣， 左册是印度茶农送 来的万民伞， 右册是江南机械局恳请拨款的急奏， " 若不用田纳 西的银子， 来年西伯利亚 ——"
喉间忽地哽住， 仿佛看见朱珪临 终前攥着《北冰洋计划》的模样。
惠芯的护甲抚过密信上 " 罗斯柴尔德 " 的花体签名， 翡翠镯子碰 出清响：
" 这些银行家 . . . . . . 分明是嗅着血腥的秃鹫。 "
" 秃鹫也是大清的刀。 "
我蘸朱砂在地图划出弧线， 从田纳西首 抵欧陆， " 拿破仑在波兰屯兵二十万， 沙皇的哥萨克骑兵己跨过 乌拉尔山 ——"
狼毫忽地顿住， 墨汁在瑷珲城位置泅成血痂， " 没有这些沾血的银元， 大清的龙旗怎么插上贝加尔湖？ "
暮色染紫窗纱时， 李玉送来八百里加急的密匣。 惠芯望着匣中 沾着草屑的鹰羽 —— 那是永璇从焚烧的图腾柱上抢下的信物， 忽然轻声道：
" 臣妾记得皇上初登基时， 烧了内务府所有貂裘， 说 ' 朕不忍见禽兽哀鸣 ' 。 "
地龙炭火 " 噼啪 " 爆响， 惊醒了檐下铜铃。 我望着契书上未干的 朱批， 恍惚看见印第安少女在火海中起舞， 裙摆缀着的铜铃与 养心殿的铃音同频。
" 那年冬猎， 朕放过怀崽的母鹿。 "
我抓起玉玺重重按下， 印泥 溅上田纳西的银矿标记， " 如今却要把整座鹿群赶进熔炉。 " 血红的 " 准 " 字在羊皮卷上漫漶， 像极了头皮拓印的伤口。 惠芯忽然摘下累丝点翠簪， 青丝散落如瀑：
" 明日斋戒， 臣妾想 为 . . . . . . "
她望向西洋自鸣钟， 仿佛透过鎏金表盘看见密林深处的 葬礼， " 为那些没名字的魂魄诵经。 "
子时的梆声撞碎寂静， 我将契书锁进嵌螺钿的紫檀匣。 暗格里 还收着纪晓岚临终前写的半阙词： " 金戈换得稻粱肥， 谁见荒冢 新鬼泣。
" 今夜， 田纳西的荒原上又该添多少磷火？ " 来人。 "
我吹熄鹤形灯， 任黑暗吞噬案头血迹， " 传旨军机处， 田纳西银矿收益单独立账 —— 来日瑷珲铁路通车， 每根枕木都 要刻上 ' 海晏河清 ' 。 "
残月爬上蟠龙藻井时， 我听见极远处传来蒸汽船的嗡鸣。 罗斯 柴尔德的算盘珠子开始滚动， 而密西西比河畔， 最后的印第安 萨满正将鹰羽投入篝火， 灰烬飘向没有星辰的夜空。
(http://www.xwcsw.com/book/HFIDCJ-226.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xwc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