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王宫的琥珀吊灯将暖光泼洒在黑白大理石地砖上,十二扇洛可可鎏金窗半开着,七月的晚风裹着菩提树香卷入厅堂,却吹不散空气里弥漫的火药味。
腓特烈三世着军装袖口的鹰徽刺绣,望着长廊尽头渐近的明黄轿辇——轿帘上绣的蟠龙正随步辇起伏而游动,仿佛随时要破帛而出,将普鲁士的黑鹰衔在爪间。
"十二阿哥到——"
唱名声惊醒了穹顶壁画里的天使,永璂踩着满地碎金踏入宴会厅时,象牙色云锦朝服上的十二章纹微微反光,腰间玉带碰着翡翠朝珠,清响压过了普鲁士军乐队的小号声。他掠过墙上悬挂的腓特烈大帝画像,目光在画中剑柄的剥皮银链上停留半息,嘴角便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亲王殿下的到来,柏林今晚的星月都要借您的威仪增辉。"
腓特烈三世的官话带着莱茵河畔的浊音,掌心朝厅中央的孔雀石圆桌一引。桌面上普鲁士蓝珐琅餐具与青花瓷盏错落并陈,烤鹅油脂正顺着银质刀叉滴在柏林日报头版——那上面"巴伐利亚并入普鲁士"的标题被油渍晕成了墨团。
永璂的护甲轻叩桌沿,震得瓷盏里碧螺春泛起涟漪:
"陛下这'借'字用得妙。奥地利军退出慕尼黑时,想必也是这般借了天朝的东风?"
他夹起片醋渍酸黄瓜,翡翠扳指映得腌菜透出诡异的青绿,"听说巴伐利亚的啤酒花今年开得格外艳——染了哈布斯堡的血自然不同。"
腓特烈喉结滚了滚,镶金汤匙搅动豌豆浓汤的漩涡:
"多亏贵国的牵制,我军才能......"
"才能像猎犬叼回主人赏的肉骨头?"
浑厚嗓音从雕花门廊传来,明亮捻着沉香木佛珠踱入厅内,一品武官补服上的麒麟纹随着步伐明灭,"老臣在驿馆听说,陛下连夜把勃兰登堡门上的奥地利鹰徽熔成了炮弹?"
侍从慌忙添座的动作僵在半空,腓特烈军装铜扣撞在椅背的闷响打破沉寂。
永璂垂眸抿茶,盏中浮沉的君山银针恰似他眼底晃动的兴味——这老狐狸果然还是嘉庆爷手里最锋利的剔骨刀。
"明亮大人说笑了。"
普鲁士王抓起水晶杯猛灌口雷司令,酒液顺着胡须滴在铁十字勋章上,"我军将士的勇气......"
"勇气这玩意,在阿姆斯特丹炮台炸膛那晚就该用完了。"
明亮突然打断,枯枝般的手指敲了敲汤盘边缘。鎏金盘底映出他沟壑纵横的脸,仿佛整个欧陆的地形图都刻在了皱纹里,"前些年,陛下还在为西里西亚的饥荒向维也纳低头吧?"
永璂的护甲在桌布下掐进掌心。这老东西专挑人痛处戳的毛病,倒比军机处的密折更犀利。他抬眼望见腓特烈涨红的脸,忽觉普鲁士王冠上那颗蓝宝石,像极了被渔网困住的海妖眼睛。
"如今普鲁士鹰的翅膀总算能盖过阿尔卑斯山了。"
永璂笑着打圆场,指尖划过餐刀寒芒,"只是这新得的领地......"
他忽然用刀尖挑起片黑森林火腿,殷红肉色映着雪亮刀刃,"陛下可得仔细剔骨,莫让碎渣硌了牙。"
腓特烈的佩剑穗子无风自动。他当然听懂了弦外之音——上个月巴伐利亚议会暴动时,正是大清的北洋驻军假扮商队,把二十门红衣大炮卸在了多瑙河码头。
"普鲁士永远不会忘记真正的朋友。"
国王举起酒杯,黑鹰徽章在烛火中泛着冷铁光泽,"就像易北河记得每块支流石......"
"支流终归要汇入大海。"
明亮突然用满语说了句谚语,转瞬又换上生硬的德语,"老臣家乡有句话——站在巨龟背上的雏鸟,总以为是自己飞得高。"
银质餐叉坠地的脆响惊飞了窗外夜莺。永璂借着拾餐巾的动作掩去笑意,这老家伙竟把普鲁士比作站在玄武舰上的麻雀。他抬眼瞥见腓特烈抽搐的嘴角,忽然想起那年冬猎时,乾隆爷一箭射穿母鹿眼睛后说的:
"猎物越是扑腾,血就流得越快。"
"听说陛下在波茨坦新建了座夏宫?"
永璂漫不经心地转着酒盏,琥珀色酒液在杯壁画出年轮,"用奥地利赔款的黄金做地砖,倒比美泉宫的镜厅更耀眼。"
腓特烈刚舒展的眉头又拧成死结。那笔秘密转账明明走的是汉堡地下钱庄,这大清皇子却说得像是在菜市口围观称银两。他望向侍从端上的樱桃黑森林蛋糕,忽然觉得糖霜里掺了辽东的雪碴子。
"叮——"
水晶杯相碰的余韵里,明亮从袖中抖出卷泛黄条约:
"陛下可知波兰流亡贵族最近在巴黎的沙龙聊什么?"
他枯瘦的指节按在"七年战争"的旧条款上,"他们说腓特烈大帝的佩剑,如今正在柏林当铺生锈呢。"
永璂适时补上致命一击:
"生锈的剑不妨多上油。"
他摘下朝冠轻掸并不存在的灰尘,东珠顶戴映得满室烛火黯然,"我朝工部新制的枪油,连爪哇岛的瘴气都蚀不穿。"
腓特烈的刀叉开始切割早己冷透的烤鹅,金属摩擦声像极了普鲁士骑兵在冰面打滑的马蹄。他忽然怀念起维也纳会议上梅特涅的虚伪笑容——至少奥地利人会把毒药裹在巧克力里,不像这些东方来客,首接掰开你的嘴灌砒霜。
"报——"
镶铜木门被夜风撞开的刹那,拿破仑的亲笔信函己然躺在银盘里。永璂扫过火漆上的蜜蜂徽记,仿佛看见科西嘉人正用这蜂针同时戳着欧陆地图与他的脊梁骨。他偏头迎上明亮浑浊却精光西射的眼神,老臣褶皱的眼皮微微颤动——二十多年前他们便是这般在木兰围场对视,而后射杀了准噶尔最后的头狼。
"枫丹白露的蝉该叫哑了。"
永璂慢条斯理地撕开信封,羊皮纸在烛火下透出瑷珲铁路的暗纹,"听说拿破仑最近迷上了中国茶道?"
明亮将佛珠套回手腕,玛瑙珠子碾过桌布上的普鲁士鹰纹:
"科西嘉的狼崽品什么茶,喝的都是人血。"
腓特烈望着两人起身离席的背影,忽然发现大明龙纹的补服下摆扫过自己军靴时,竟在地毯上拖出了道浅浅的沟壑——就像普鲁士新铸的铁路正缓缓碾过他的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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