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巴黎郊外的碎石路,车帘外七月的骄阳将塞纳河烤成一条泛银的绸带。永璂斜倚在鹅绒软垫上,指尖着腰间玉带的螭龙纹,翡翠朝珠随着颠簸轻叩出声,像是更漏在催促什么。对面闭目养神的明亮忽地睁开眼,浑浊瞳仁里闪过一丝精光:
“十二爷,皇上的口谕——‘枫叶红时,蝉声该歇了’。”
永璂的护甲“咔”地掐断一截沉香木屑,笑意未达眼底:
“皇上这是嫌欧陆的火烧得不够旺?”
“火烧旺了,才看得清谁是飞蛾。”
明亮从袖中抖出卷密折,黄绫封面沾着辽东的雪腥气,“罗斯柴尔德家的金库钥匙在梅耶手里,拿破仑的剑却指着沙皇的脖子——皇上要这把剑再往前递三寸。”
车窗外掠过成片的向日葵田,金黄花瓣低垂如败军之旗。永璂掀帘瞥了眼远处枫丹白露宫的尖顶,鎏金穹顶在烈日下宛如一柄倒悬的剑:
“捧杀捧杀,捧得高了,摔下来才听个响。只是……”
他忽然压低嗓音,“法兰西若真吞了伊比利亚,来日龙旗插上阿尔卑斯山,怕是要多费些火药。”
明亮干笑两声,玛瑙佛珠“噼啪”撞响:
“费火药不打紧,要紧的是火药钱得从欧陆的骨头缝里榨。”
他枯枝般的手指戳向密折上的朱批,鲜红“准”字晕开血渍般的墨迹,“西班牙的金币可比吕宋的椰壳实在。”
马车忽地急刹,永璂的朝冠险些撞上雕花窗棂。帘外侍卫低喝:
“野兔惊了马!”
明亮捻着佛珠冷笑:
“这法兰西的兔子,倒是比普鲁士的狐狸胆肥。”
枫丹白露宫的宴会厅似被撒旦泼翻了珠宝匣。水晶吊灯坠着三千颗波西米亚彩钻,将孔雀石地板映成翡翠海;鎏金廊柱缠绕着镀银葡萄藤,水晶雕的夜莺喙间衔着真红宝石,振翅欲飞。
拿破仑立在穹顶壁画下,军装金穗子垂在《加冕礼》的油彩边缘,仿佛要把画中教皇的权杖也镀上层铁血光泽。
“亲王殿下驾临,枫丹白露宫的喷泉都改道相迎了。”
拿破仑的官话带着科西嘉岛的海腥味,佩剑鞘尖有意无意扫过永璂的云锦下摆。
永璂含笑拱手,东珠顶戴的光晕笼住半边面容:
“陛下说笑了,我朝有句老话——‘客随主便,水随渠流’。”
他目光掠过拿破仑身后一众将领,絮歇元帅的勋章绶带缠得像绞刑绳,缪拉亲王胸前的钻石鹰徽则活像只被钉死的秃鹫。
丝竹骤起,二十西名裸背舞姬踩着波斯地毯旋入厅中,金纱裙裾扫过军官们的锃亮皮靴。永璂接过侍者奉上的香槟,气泡在杯沿炸裂如微型炮火:
“听闻陛下新得了幅《布雷达之降》图?”
拿破仑的指节骤然捏紧杯柄,酒液泼湿了袖口金鹰刺绣:
“是《奥斯特里茨的太阳》。”
他转身时军靴碾碎地砖倒影的龙纹,声调陡沉,“不过大清使臣若想看真正的战场,本王倒能送几船战俘去天津港演武。”
明亮沙哑的笑声插进来,像钝刀刮过生铁:
“老臣在辽东见过熊瞎子打架——赢的那只会把输家的皮挂树上,可过不了冬,照样饿死在雪窝里。”
宴会渐酣,冰雕的天鹅在银盘上融化,鱼子酱混着香槟沫在瓷碟里淤成血痂般的污渍。絮歇醉醺醺地搂着舞姬腰肢,缪拉却盯着永璂的翡翠扳指咽口水,仿佛那抹青绿能抵过半座里昂城的债务。
子时更漏响过三声,拿破仑挥退乐师,猩红窗幔“唰”地隔绝了宴厅残烛。书房壁炉燃着安第斯山脉运来的桃花心木,火焰舔舐木纹的声响像极了密探拆信刀的刮擦声。
“首说吧。”
拿破仑将威士忌泼进炉火,蓝焰“轰”地窜起,“贵国战船在加勒比海劫了法兰西的丝绸,转头又卖给杰佛逊那个伪君子——这就是清法友谊?”
永璂慢条斯理地抚平朝服褶皱,袖口十二章纹在火光中明灭如符咒:
“陛下可知美利坚的秃鹫最爱啄什么腐肉?”
他指尖蘸酒在橡木桌面画圈,“不是棉花,不是银矿,是‘自由’这面破旗。”
酒渍漫过拿破仑的佩剑投影,“禁运令掐住了伦敦的喉咙,可巴黎的绸缎商饿死时,华尔街的银行家正用他们的裹尸布擦金库。”
絮歇猛地捶桌,雪茄灰簌簌落在《欧洲地形图》上:
“少兜圈子!你们到底图什么?”
明亮枯瘦的手突然按住地图上的伊比利亚半岛,指甲抠进葡萄牙边界:
“这儿有座金山,埋着哥伦布从阿兹特克抢的黄金——可惜马德里的老爷们宁肯给情妇打首饰,也不愿铸成炮弹。”
他抬头盯着拿破仑,眼白泛黄如陈年羊皮纸,“法兰西的剑若够快,何不剁了这只下金蛋的鸡?”
拿破仑的瞳孔缩成针尖:
“开战?对大清有什么好处?”
“没好处。”
永璂轻笑,护甲刮过书架上《拿破仑法典》的金边,“但陛下若成了欧陆唯一的太阳,我朝商船何必绕道好望角?”
他忽然倾身,东珠顶戴的影子完全笼罩住皇帝,“罗斯柴尔德家族能用犹太法典算计世界,大清为何不能借凯撒的剑劈出新航路?”
炉火“噼啪”爆出颗火星,溅在拿破仑的军装绶带上。他凝视着永璂袖中滑出的羊皮卷——铁路的朱砂线正蛇行至波兰边境,像条随时要勒断普鲁士脖颈的锁链。
“明日让絮歇陪殿下狩猎。”
拿破仑突然抓起银酒壶痛饮,喉结滚动如吞咽利刃,“枫丹白露宫的鹿苑里,有头戴金角的白鹿——据说咬了它能做欧陆之主。”
永璂抚掌大笑,朝珠乱颤如急雨:
“巧了,我家乡的白鹿专挑真龙天子现身——只怕陛下猎枪里的火药,不够喂饱这头神兽。”
马车驶离枫丹白露宫时,东方己泛起鱼肚白。永璂掀帘回望,晨雾中的鎏金穹顶宛如浸血的王冠。明亮蜷在角落打盹,鼾声里混着句梦呓:
“西班牙的黄金……该熔成锁拿破仑脚的镣铐……”
阴影里,永璂着佩剑鞘上新增的刻痕——那是“不慎”用护甲划出的满文:
“猎鹿者,终为鹿”。
而千里之外的田纳西银矿深处,最后一具印第安骸骨被铲车碾碎时,罗斯柴尔德家族的六芒星徽章正在契约上泛起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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