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的秋日, 天穹澄澈似一方新磨的铜镜,鎏金的日光倾泻在青 石板街巷间,将整座城池镀上一层琥珀色的柔光。
我们一行人踏 着斑驳的石板缓步而行,鞋底与石纹相触的细微声响,混着远处 运河的潺潺水声,织就一曲古城的秋日私语。街道两侧的楼阁飞 檐斗拱参差, 酒旗茶幌在风中轻曳, 酱香、 茶香与桂花甜香氤氲 交织。惠芯牵着旻宁的柔荑,素色裙裾扫过石缝间零落的银杏叶, 唇角噙着温婉的笑意;旻宁仰着稚嫩的脸庞, 乌瞳里跃动着对飞 檐走兽、 糖画泥人的新奇;乳娘怀中的旻恺, 粉腮轻颤, 浑然不 知市井喧嚣, 倒似与檐角铜铃的叮咚声同频呼吸。
然而这锦绣画卷下暗涌的裂痕,却随着脚步愈深愈显。扬州城素 为江南膏腴之地, 盐漕交汇, 商贾辐辏, 寸土寸金间藏着千年积 弊。 自新政推行, 各州府渐见起色, 唯此间土地兼并之势竟如野 火燎原 —— 富室豪商以数倍市价鲸吞田亩,农人捧着雪花银两时 笑逐颜开,待钱囊空瘪方知己成无根浮萍。这般悖逆新政本意的 乱象, 恰似在社稷根基处蛀出暗穴, 叫人脊背生寒。
行至得月楼,拣了临窗的八仙桌落座。跑堂提着长嘴铜壶穿梭如 蝶, 碧螺春的清香混着说书人的醒木声在厅堂流转。
我执起青瓷 盏, 任茶烟袅袅模糊了视线, 低声对朱珪与杨芳道: " 且去听听 市井风声, 这扬州地界, 究竟吞了多少良田作饕餮宴。 "
二人领命而去,玄色衣角没入茶客丛中。惠芯执帕轻拭我额角薄 汗, 指尖的温度透过杭绸传来,似要熨平眉间褶皱。
窗外忽起一 阵秋风, 卷着零星的议论飘入耳际 ——" 城西张员外上月又置了 三百亩水田 "" 李家沟的佃户如今比主家还多三成 " , 字字句句如芒 刺入心。 约莫半盏茶功夫, 朱珪与杨芳折返,面色凝重如砚中宿墨。
朱珪 压低嗓音禀道: " 殿下明鉴, 扬州富室收田如狂, 城郊沃土己十 去其西。农人得钱时欢天喜地,待到春耕却要向旧田主赁牛借种, 所得收成倒要分去六成。 " 他喉结滚动, 指尖在桌面画出狰狞的 弧线, " 更可怖者, 东乡有老农售地后投了运河。 "
杨芳接过话头, 声音里掺着痛惜: " 茶博士说, 那些商贾专挑青 黄不接时登门, 一斛粟米能兑三亩薄田。农人鼠目寸光,哪知今 日卖的是地契, 明日典当的便是儿孙的活路。 "
茶盏在掌心渐渐发烫,我望着盏中沉浮的茶叶,恍见万千农人佝 偻的背影在茶汤中载沉载浮。新政本欲效大禹疏浚,未料反成商 贾敛财之机。更可恨者,这些交易明面上银货两讫,纵是包龙图 再世亦难断是非。
" 殿下, " 惠芯的柔荑忽然覆上我的手背, 羊脂玉镯与青瓷相碰, 发出清越的微响, " 妾身斗胆, 或可在 ' 赋 ' 字上作文章。 "
我转头望她, 见她眸光清亮如星子坠入寒潭: " 细说。 "
" 妾闻管子有言: ' 民舍本而事末则不令 ' 。 今富室广占阡陌却赋税 平平, 不若依田亩多寡定税等 ——" 她以指尖蘸茶, 在檀木桌面 勾画数道水痕, " 西十亩以下者轻徭薄赋, 二百亩以上者课以重 税。 如此, 购田愈多则利愈薄, 豪强自会收手; 小户减了税担, 也能守住祖产。 "
刹那间,似有月光劈开阴云。我抓过狼毫,墨汁飞溅在薛涛笺上:
西十亩以下: 百税其五
西十亩至百亩: 百税其七
百亩至二百亩: 百税其十
二百亩以上: 百税其二十
朱珪捧过墨迹淋漓的税制草案, 眼中精光乍现: " 妙哉! 豪商购 田如吞饵之鱼, 税网一收便进退维谷。 只是 . . . . . . " 他瞥向窗外运河 上如蚁的漕船, " 这般雷霆手段, 恐触动某些人的钱袋子。 "
" 要的就是敲山震虎。 " 我将茶盏重重一搁, 惊得案头宣德炉青烟 乱颤, " 新政不是面团, 任人揉捏成敛财的幌子。 即刻快马递呈 和珅, 我要这税制如秋雨遍洒九州。 "
惠芯垂眸浅笑,发间累丝金凤衔的东珠轻轻摇晃,在草案上投下 细碎的光斑。
窗外暮色渐浓,运河的波光里,仿佛看见无数农人 将地契重新锁进樟木箱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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