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中, 马车碾过沾满露水的青石板路,辘辘声惊起林间早 起的雀鸟。
这一路行来, 车帘外景致如徐徐展开的绢本长卷:晨 雾缭绕的茶山氤氲着新芽的清香,午时金灿灿的麦浪在风中翻涌 如海, 暮色西合时炊烟袅袅的村落点缀着点点橘色灯火。
惠芯倚 窗望着远处层叠的黛色山峦,指尖无意识地着袖口绣着的缠 枝莲纹,两个孩子银铃般的笑声随着颠簸的车厢时高时低地飘荡。 旻宁总爱攥着朱珪灰布袍的袖角,指尖沾着方才摘下的野莓汁液, 将老先生的衣襟染出几点紫红。
" 您瞧这垄上的绿苗, 可是《齐 民要术》里说的 ' 九穗禾 ' ? " 他仰着玉雪般的脸庞, 眼睫上还沾着 晨露。
朱珪捻须而笑, 弯腰拾起一株带穗的稻秧: " 殿下聪慧, 这正是改良过的双季稻。您看这谷粒,秋后亩产可比寻常稻 种多三成。 "
话音未落, 旻恺己举着竹编的捕虫网从田埂那头摇 摇晃晃的跑来,绣着五毒纹的锦缎小褂沾满草屑,惊得乳娘提着 裙裾在后头首唤: " 小祖宗, 当心田沟里的蚂蟥! "
我望着两个孩子在金黄稻浪间追逐嬉戏的身影, 忽觉眼眶发热。 京城王府雕梁画栋的庭院固然华美,却不及这乡野间鲜活蓬勃的 生气。 旻宁求知若渴的眼神让我想起幼时在尚书房听讲的情形, 而旻恺额角晶莹的汗珠, 倒比宫灯映照下的夜明珠更教人欢喜。
这般岁月静好的表象下,暗流却在千里之外的官场涌动。阿桂接 到密函当日,便命亲兵在辕门前擂响三通聚将鼓。各州驻军统领 快马加鞭赶至大帐时,但见案头整齐码着丈量土地的麻绳、测杆 与黄册。
" 圣上旨意, " 他抖开盖着朱红印玺的公文, 虎目扫过众 人, " 凡田亩数目与往年黄册相差过五厘者, 立报三司会审! "
月余后, 八百里加急的密折堆满了养心殿的紫檀长案。阿桂遣画 匠特制的 " 鱼鳞图册 " 上, 朱砂勾勒的田块如片片带血的龙鳞 —— 首隶正定县登记在册的官田竟缩水七百顷,豫南信阳乡绅名下的 山林凭空多出万亩。更令人心惊的是,陕西道监察御史的奏本里 夹着张泛黄的借据: 开封知府以 " 修葺文庙 " 之名向盐商借款十万 两, 抵押的竟是未入册的军屯田!
朱珪捧着茶盏的手微微发抖, 茶汤在青瓷碗沿撞出细碎涟漪。 " 这些硕鼠! " 他难得失了文人风度, " 江南水灾时他们哭穷, 黄河 决堤时他们喊难, 私底下竟把国库当成了自家钱匣子! "
我闭目 着翡翠扳指, 御案上并排放着两份名单:左侧那卷洒金笺写 着方观承督办漕运时亲绘的《黄运交汇图》, 标注着三十七处新 筑的减水坝; 右侧素白宣纸上的墨迹尚新, 鄂容安在山东清丈土 地, 为防豪强报复, 竟在官衙后墙挖出三处箭孔。
" 传旨, " 我提笔蘸饱朱砂, " 着方观承兼领户部侍郎, 赐黄马褂; 毕沅督办河南学政期间增设义塾百所, 加太子少保衔。 "
笔锋忽 转凌厉, 在贪墨名录上重重圈画: " 至于这些蠹虫 —— 亳州知府 私吞河工银两, 着剥去顶戴, 锁拿进京; 山西布政使隐匿矿税, 查抄家产充作军饷! "
秋决那日,刑场周围的槐树落尽了叶子。阿桂特意将监斩台设在 丈量土地时舞弊最甚的县城,让刽子手的鬼头刀在阳光下泛着冷 光。 当十七颗头颅滚入铺着石灰的竹筐时,跪在刑场外围观的官 吏们官服后背早己被冷汗浸透。
新政推行至霜降时节,户部呈上的《更名田赋册》己摞成半人高。 摊丁入亩的告示贴遍各州县驿站,老农攥着按红指印的地契在衙 门口磕头, 说往年要卖三石谷子才够缴的人头税,如今只需一石 半。
暗访的御史回报,临安乡绅宴请县官时,主簿战战兢兢推辞: " 如今田亩册子首通御前, 您这酒, 下官喝着烫喉咙啊。 "
暮色漫过宫墙时,我常独自登上角楼远眺。远处街市灯火渐次亮 起, 如同散落人间的星子。改革之路道阻且长,但那些在田埂间 奔跑的稚子, 那些在衙门前展颜的百姓, 便是照亮前路的灯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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