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间府的秋天来得又急又猛，前几日还带着暑气的风，一夜之间 就裹上了凉意。天蓝得像块刚洗过的绸子， 日头明晃晃地挂在头 顶， 照得青石板街面泛着金灿灿的光。
我领着朱珪和杨芳疾步穿 行在街巷间，靴底磕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可这声音却压不 住胸口翻涌的焦躁 —— 沧州土地丈量那档子腌臜事，简首像块烧 红的烙铁烫在心尖上。若是再拖上半日，新政攒下的那点民心怕 是要被蛀空了。
惠芯带着孩子们留在运河的大船上，额勒登保亲自挑了二十来个 亲兵守着。 临下船前， 小儿子拽着我的袍角不撒手，被惠芯轻声 哄着才松了手。这会儿想起孩子噙着泪花的模样，脚步不由得又 重了几分。
府衙的朱漆大门就在前头晃眼， 门檐下两个石狮子张 着血盆大口， 倒像是要把人活吞了似的。
" 站住！ " 门房是个吊梢眼的瘦高个， 裹着半旧的青布褂子， 斜倚 在门框上剔牙。 见我们三人过来， 眼皮子都不带抬的， " 哪来的？ 报上名来。 "
朱珪往前半步， 官袍下摆被风卷起一道褶子： " 京城来的， 要见 知府大人。 "
" 嗬！ " 门房把牙签往地上一啐，歪着嘴笑， " 这几日来打秋风的穷 酸见多了， 倒没见过穿官袍要饭的。知府老爷忙着呢，没空见闲 人！ "
我眯起眼打量这泼才。他袖口沾着油渍，腰间却挂着个成色极好 的翡翠坠子 —— 这般做派，倒比寻常小吏还阔气三分。
杨芳拳头 捏得咯咯响， 我抬手虚按了按， 盯着门房道： " 你主子平日里就 是这么教规矩的？ "
" 规矩？ " 门房梗着脖子嗤笑， " 河间府的规矩就是 ——"
话没说完， 正对上我从怀里摸出的蟠龙金令。
那黄澄澄的光刺得他膝盖一软， " 扑通 " 就跪在了青石阶上， 额头磕得砰砰响： " 亲、 亲王千岁！ 小 的瞎了狗眼 . . . . . . "
杨芳一把揪住他后领提溜起来， 门房两脚悬空乱蹬，活像只翻了 壳的王八： " 说！ 知府在哪儿？ "
" 醉、 醉香楼 . . . . . . " 门房抖得筛糠似的， " 和李大官人吃酒 . . . . . . "
我心头冷笑。什么李大官人，不过是个吸百姓骨髓的蠹虫！
转头 对杨芳道： " 带人围了酒楼， 连人带账册一锅端了。 "
又朝朱珪使个眼色， 老大人会意， 转身就唤来府衙书吏，把鱼鳞册并税赋簿 子全搬到了大堂。
日头偏西时， 杨芳押着两人回来。知府官帽都歪了，绸缎袍子沾 着酒渍， 活脱脱个醉虾模样。后头跟着个滚圆胖子，绸衫勒出三 层肉褶， 正是那李地主。两人被按在地上时，满屋子官员齐刷刷 跪倒一片， 脑门贴着青砖不敢喘大气。
" 沧州少报田亩三千顷， " 我把账册摔在案上， " 啪 " 的一声惊得众 人一哆嗦， " 诸位大人是要本王挨个掰手指头算么？ "
堂下死寂， 只听见李地主肥厚的下巴滴答落汗。
我起身踱到知府 跟前， 靴尖挑起他下巴： " 听说醉香楼的八宝鸭子滋味甚美？ "
知 府喉头 " 咕咚 " 一响，我猛地抬脚踹在他肩头： " 百姓啃树皮的时候， 你们倒啃得满嘴流油！ "
" 斩！ " 这声令下得干脆，外头刽子手的鬼头刀应声出鞘。
知府突然杀猪 似的嚎起来： " 殿下！ 下官愿献出全部家产 . . . . . . "
话没喊完就被破布 塞了嘴。李地主瘫成一团烂泥，裤裆洇出片水渍，腥臊味混着熏 香首冲脑门。
朱珪捧着令箭出去时，日头正好卡在西山尖上。血影子拖得老长， 映得府衙照壁上一片猩红。
首隶三司的人来得倒快，巡抚方维甸 进门时差点被门槛绊个跟头， 扑在地上就喊： " 臣罪该万死！ "
我着茶盏盖上的缠枝纹， 由着他们跪了半柱香功夫，才慢悠 悠开口： " 方大人这双靴子倒是金贵， 沾不得河间的土？ " 方维甸 抖着手摘了顶戴， 花白胡子颤巍巍贴在地砖上。
等发落完这摊子事， 月牙都挂上柳梢了。
回船路上， 杨芳提着灯 笼在前头开道， 朱珪压着声劝： " 殿下今日这般雷霆手段， 怕是 明日朝堂上 . . . . . . "
" 怕那些酸儒嚼舌根？ " 我踩着满地碎银似的月光冷笑， " 他们要是 能把唾沫星子化成丈量田亩的尺子， 本王倒乐意听个响儿。 "
船舱里， 惠芯正就着烛火绣帕子。听见响动抬头，眼圈还泛着红： " 可还顺利？ "
我摘了沾着秋露的外袍， 握着她微凉的手： " 杀了只肥鸡， 总要 吓唬吓唬满地乱窜的猴儿。 "
她指尖一颤， 绣绷上那对戏水鸳鸯 顿时洇开朵墨花。
夜风掠过河面，带着水腥气的凉意钻进窗缝。远处传来更夫沙哑 的梆子声， 混着船头值夜亲兵甲胄的轻响，在黑暗里荡开一圈圈 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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