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露时， 九门提督阿比达盔甲上的血渍还没干透。他跪在太 庙前的青石板上， 额角一道刀痕结了暗红的痂， " 叛军主将己枭 首， 余党尽数收押。 "
话音未落， 身后侍卫抬来十几个木箱， 掀 开盖子全是血淋淋的人头。最上面那颗头颅瞪着眼，嘴里还咬着 半截耳朵 —— 是昨夜带头攻城的叛将索伦 。
我盯着那颗头颅， 胃里突然翻江倒海。昨夜宫墙下的惨嚎声仿佛 还在耳边萦绕，那些被火箭点着的叛军像火人般在护城河里扑腾， 烧焦的皮肉味混着桐油味首往鼻子里钻。纪昀伸手扶住我摇晃的 身子， 指尖冰凉。
" 西 . . . . . . "
我刚要开口， 阿比达突然重重叩首： " 万岁爷召您去倦勤 斋。 "
踏进倦勤斋时，鎏金掐丝珐琅香炉正吐着龙涎香。乾隆歪在紫檀 雕龙榻上， 手里把玩着个和田玉扳指，脸色虽苍白， 眼神却清亮 如常。 见我进来， 他随手将案头染血的密折往炭盆里一扔，火苗 " 腾 " 地蹿起， 映得他眼角的皱纹更深了。
" 老西在通州养了三千私兵， 兵器藏在漕运的粮船里。 " 他说话时 扳指在指节上转得飞快， " 三个月前中情局就报了异常， 朕让阿 桂把九门守军换了三成生面孔。 "
炭盆里密折的边角卷曲发黑，露出 " 西阿哥私铸火炮 " 几个朱砂字。 我猛然想起昨夜叛军用的竟是红衣大炮，喉头突然哽住 —— 原以 为的突然发难， 竟是父皇亲手布的棋局。
" 您早就 . . . . . . " 我声音发颤，指甲掐进掌心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那些 在太庙跪得膝盖青紫的时辰， 那些听着喊杀声心如刀绞的煎熬， 此刻都成了笑话。
乾隆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洇开一团暗红。
他摆手止住要传 太医的太监， 哑着嗓子道： " 帝王之术讲究个 ' 忍 ' 字。 朕能替你斩 了老西的爪牙， 却断不了这宫墙里长出来的野心。 "
他说着从枕 下摸出个褪色的香囊，杏色缎面上绣着并蒂莲，针脚歪斜得可爱， " 你可知容妃为何拼着性命也要举荐你？ "
香囊里掉出张泛黄的纸笺， 上面是女子清秀的小楷： " 琰儿敏而 好学， 有仁君之相 " 。
泪水突然模糊了视线， 记忆中那个总在御 花园偷偷塞给我桂花糕的容娘娘，原来早在我开蒙那年就在折子 上力荐立储。
乾隆苍老的手指抚过纸笺， " 她跪在养心殿前说 ' 大 清的将来不在金銮殿， 在孩子们的书房里 ' ， 朕却罚她禁足三月。 "
窗外传来乌鸦刺耳的啼叫， 乾隆忽然攥住我的手： " 当年朕把她 打入冷宫， 原是想挫挫她的傲气。 没承想三更天去送翡翠镯子，推门就瞧见白绫晃荡 . . . . . . " 他喉结滚动， 扳指 " 啪 " 地砸在青玉砖上， " 那镯子本该是立太子那日， 让她亲手给你的福晋戴上的。 "
我浑身发抖，仿佛又变成那个躲在假山后偷哭的孩子。容娘娘悬 在梁下的绣鞋轻轻摇晃，枣红鞋尖上缀的东珠沾了晨露，一晃一 晃地闪着光。 原来那不是梦， 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 朕这些儿子里，唯你有容妃的慈悲心肠。 " 乾隆拾起摔裂的扳指， 玉髓里的血丝像极了容妃腕上那道勒痕， " 老西今日敢造反， 明 日就敢屠城。 朕替你除了这个祸根， 往后的骂名 . . . . . . "
他忽然笑起 来， 眼角的泪混着香灰落在龙袍上， " 就让朕带到陵寝里去罢。 "
我伏在龙榻边哭得不能自己， 原来父皇的偏爱是这般鲜血淋漓。 他早将万里江山碾作墨， 自己执笔写就了最残忍的护身符。那些 我以为的明争暗斗， 不过是他为我搭的登云梯。
离开倦勤斋时，朝阳正刺破云层。
我摸着怀里那个褪色香囊，忽 然想起容娘娘教我念的诗： " 试玉要烧三日满， 辨材须待七年期 " 。
宫墙角的梅树抽了新芽， 积雪化成的溪水潺潺流过汉白玉阶， 带着昨夜的血污奔向暗渠。 纪昀在廊下候着， 官帽上落了几瓣早开的桃花。见我出来，他躬 身递上热帕子，什么也没问。
远处传来悠长的钟声，惊起一群白 鸽， 扑棱棱飞过琉璃瓦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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