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庭往事5

巨燕的啼鸣在山谷间撞出七重回音时，它右翼的铁羽己全部脱落，露出的肉瘤表面裂开千疮百孔，无数血翅蛊幼虫正从孔洞里爬出，像黑色的溪流般滑落在地。我听见它胸腔里传来齿轮卡住的钝响，那是蛊虫啃噬机械脏器的声音。它歪斜着撞向山腰的古松，树冠被扫落的瞬间，月光突然被切割成碎片，像撒了一地的碎银。

"砰——"

巨燕的头颅砸进苔藓覆盖的岩石，燕首浮雕的喙部裂开，喷出的不是血，而是带着冰晶的蛊雾。那些雾气触到树干便凝结成蛛网状的银线，每根线上都吊着半透明的虫茧，里面的幼虫正用细小的颚齿啃破卵膜。我抱着公主从它背上滚落，后腰撞到凸起的树根时，听见体内有什么东西碎了——可能是箭杆，也可能是最后一根完整的肋骨。

公主的睫毛在我颈侧颤动，她发间的蛊香混着铁锈味，让我想起夜狼咬开雷火弹时嘴角的血沫。巨燕的尸体在五步外冒着青烟，铁羽根部渗出的黏液正渗入泥土，接触到的草叶瞬间疯长，叶片边缘长出细密的锯齿，叶脉里流淌着幽绿的浆液。我拖着右腿爬向溪流，膝盖在青石板上拖出带软骨碎屑的血痕，每一步都能听见蛊虫在伤口里振翅的嗡嗡声。

溪水比月光更凉，漫过脚踝时，我看见自己的倒影：右肩的箭杆己断成两截，箭头还嵌在锁骨下方，周围的皮肤泛着紫黑的蛊毒纹路。左腰的伤口在渗血，血珠掉进水里绽开成红色的曼陀罗，随波流向巨燕坠落的方向。公主的黑发浸在水中，发梢缠着几根铁羽，那些羽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锈，表面爬满苔藓状的蛊虫群落。

巨燕的尾翎在身后发出"噼啪"轻响，我转头看见铁羽正在生根，羽轴裂开后抽出藤蔓，藤蔓上开出的花竟是人面形状。溪水突然变得滚烫，我这才发现自己的血己染红了整片浅滩，而公主的指尖正在轻轻扣动我的肩膀——她醒了，却睁不开眼，睫毛上挂着的水珠不知是泪还是溪水。

"撑住..."我的声音像被蛀空的树干，"前面...有片白桦林..."

话未说完，膝盖终于撑不住重量，我跪倒在溪心的巨石旁。公主的身体滑落在我怀里，她的嘴唇擦过我渗血的咽喉，吐出的气息却带着薄荷般的清凉。巨燕的尸体在身后发出轰鸣，整座山都在震动，我看见它的残骸正被新生的植物吞噬，铁骨化作肥料，蛊毒成为养料，在它坠落的地方，正在隆起一座长满铁羽花的小山丘。

剑鞘铁头磕在卵石上迸出火星，我数着第七声脆响辨明溪流走向。腐叶下的土腥味混着公主发间的沉水香，在鼻端凝成块潮湿的苔藓。右肩断箭的钝痛己漫成一片温热的雾，每走三步，就得用剑鞘戳进腐殖层借力，木柄上的缠绳正顺着掌心汗渍一点点松脱。

月光在视网膜上融成模糊的银浆，只能看见前方山体是团更浓的灰影。剑鞘探到块凸起的树根时，膝盖先于脚掌撞上粗糙的树皮——是棵歪脖子树，树干倾斜角度约三十度，树皮皲裂处蹭到掌心，有松脂的黏腻混着蚂蚁爬过的痒感。公主的头突然在肩窝蹭了蹭，她发烫的额头贴着我颈侧，喉间逸出极轻的呻吟，像幼兽濒死时的呜咽。

左臂环住她膝弯的肌肉在抽搐，指节因用力泛白，能摸到她裙料下渗血的擦伤。剑鞘点地时惊起只夜鸟，扑棱声惊得我踉跄半步，后背撞上冰凉的石壁——是块斜生的花岗岩，表面有水珠滑落，在脚踝处积成浅洼。我弯腰用指尖蘸水抹在公主唇上，她舌尖轻颤，触到我虎口结的血痂，那处恰是今早被剑鞘木刺扎穿的伤口。

山风突然转向，带来松针燃烧的焦味。右耳捕捉到远处灌木晃动的轻响，不是野兽踩踏，是金属器物刮过枝叶的锐音。我攥紧剑鞘，铁头在石面上划出刺啦声，借着回声辨明前方三步外有处陡坡。公主的身体突然往下坠，我急忙用剑柄抵住她后腰，却听见断箭杆在体内发出细碎的摩擦声，冷汗顺着脊椎滑进腰带。

苔藓覆盖的石径开始打滑，剑鞘每点地都要碾过几片带露水的蕨叶。估摸着走了约五百步，右膝传来熟悉的刺痛——三年前坠崖时撞碎的半月板在报警。我踉跄着单膝跪地，公主的身体顺势滑向左侧，我用剑鞘撑住地面，木柄压进掌心伤口，却在触地瞬间摸到块圆形硬物：是枚磨损的铜扣，边缘刻着模糊的狼首纹路，和我腰间悬的断剑穗带扣形制相同。

雾气压低时，能看见远处山坳有几点幽蓝在浮动，许是磷火，也可能是...我甩头驱散杂念，将公主重新背起。剑鞘探到前方空茫时，终于听见溪水撞击岩石的轰鸣——是处瀑布，水雾扑上脸时，能尝到岩缝里渗出的矿物质咸涩。公主的指尖突然勾住我衣领，虽无力，却让我想起昨夜她攥着断发带的触感。

脚下的碎石开始滚动，我用剑鞘戳进石缝固定身形，右肩断箭因动作扯动，疼得眼前银斑炸开。公主的呼吸喷在我耳垂，微弱却规律，像块烧红的炭贴在皮肤上。我数着瀑布声的回音，判断左侧有处可容两人蜷身的岩凹，剑鞘探过去时，触到块平整的石板——或许是前人歇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