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得功抬手做了个简洁的手势,邱磊与翁之琪立即会意,领着辎重车队往营中深处行去。
他转身亲自上前撩开官轿的锦帘,伸手虚扶道:"王大人,请。"
二人携手走向中军大帐。
“王大人,黄某处理完营务之后不日便将启程返回登州。后面的事还劳王大人费心啊!”
王国斌微微一愣,心中暗忖:皇上派黄得功来山东,难道仅仅是为了处置刘泽清的残部?若真如此,何须如此心急?他偷眼打量身旁这位总兵大人,但见其神色如常,却更觉深不可测。
"黄帅说哪里话,"王国斌略一拱手,官袍袖口在晨风中轻轻摆动,"下官自当竭尽全力。只是..."他故意顿了顿,"刘逆虽除,其党羽尚未肃清,若黄帅此时离营,恐怕..."
黄得功忽然停住脚步,转身首视王国斌,那双常年征战的眼睛格外锐利:"王大人可以放心,黄某离营前一定将刘贼的党羽和那些心怀不轨之人杀个干净。"
王国斌被这一答惊得心头一跳:心怀不轨之人?那些与刘泽清接触甚密的文官,怕不是也......
此时他面上却不露分毫。他捋了捋胡须,含笑道:"黄帅说笑了。只是济南府局势初定,若有您坐镇,自然更稳当些。"
黄得功忽然朗声大笑:"王大人果然谨慎。"他凑近半步,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黄某离京前,皇上特地吩咐,此番除了肃清刘逆余党外,更要整顿山东吏治..."
王国斌心头一紧,却见黄得功话锋一转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像王大人这般清廉能干的官员,正是朝廷要重用的。"
"这..."王国斌一时愕然。额角顿时沁出细密的汗珠。他比谁都清楚自己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刘泽清在山东只手遮天时,自己何止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每逢节庆,府衙上下哪个不是争先恐后往总兵府送礼?那些宴席上推杯换盏的谄笑,那些批出去的免税文书,还有这些年"不翼而飞"的军粮............桩桩件件,都够得上抄家灭门的罪过。
黄得功现在手握尚方宝剑,若真想追究,莫说这项乌纱帽,就是项上人头都......
"王大人?"黄得功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可是身体不适?外面天气寒冷,不如到帐中说话。"
他强自挤出一丝笑容,却发现连嘴角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他望着校场上还在排队领饷的士卒,忽然看清了自己的处境——眼前这位杀伐决断的总兵大人,分明是给了他一条活路
黄得功携着他迈入军帐,但见正中那张榆木案几上,整齐码放着一摞摞青册,上面记录了营中的粮草、军械、辎重的数量和损耗情况。
黄得功坐下随手翻开一本,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王大人,此次查抄刘逆的府邸颇丰,那些珠宝字画也卖了不少银子吧?”
王国斌闻言苦笑一声:"黄帅有所不知,如今天下动荡,市井萧条。那些珠宝翡翠尚能换些银两,可古玩字画..."他摇头叹息,"今晨下官带着两位小将军,从西城的德润当走到东街的宝昌号,整整走了十几家铺子。"
他伸出三根手指比了比:"那些商人见我身着官服,还算给几分薄面。可即便如此..."喉头滚动了一下,"一箱子前朝的官窑瓷器,只当得三成价钱。沈周的《庐山高图》,竟被压到二百两银子。”
说着,王国斌叹了口气:“这些珍宝最后勉强出手了十之三西,统共才得银一万二千余两。”
接着他从袖中掏出一叠当票,递给黄得功。最上面那张墨迹犹新,赫然写着"青花缠枝莲纹瓶一对,当银西十两"。
黄得功摆手推回:“不急!王大人,这些东西能卖就卖。查抄的田产才是最要紧的。此番黄某来济南还有一桩要事需办,此事若无王大人相助,黄某怕是寸步难行啊。”
王国斌连忙拱手:“黄帅此言差矣,你我都是为朝廷办差,下官自当全力配合。”
“好!王大人,此次我会拨调二十万两银子给你。一来用于购粮赈灾,二来用于推广番薯、土豆。这两种作物是皇上钦定,番薯一亩可收二十余石,土豆亦不下十五石。比之麦粟..."
手指重重戳在数字上,"足足多了五倍有余!"
王国斌听到"亩产二十余石"时,眼皮猛地一跳
"二...二十石?"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又急忙压低,"黄帅莫不是与下官说笑?寻常麦田每亩能收三石己是丰年,这..."
“锦衣卫和户部的官员己经验证过了,此次随黄某一同赴鲁的还有两个千户的锦衣卫,此刻正从登州赶来。”
王国斌喉头滚动了几下,声音不自觉地发颤:"锦...锦衣卫千户?"
黄得功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从怀中取出一份公文。王国斌一眼就看到那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印信。
"王大人不必惊慌。"黄得功将文书摊开,指尖在某行字迹上轻轻一点,"皇上特意调派了精通农事的锦衣卫前来协助。这两位千户曾在京畿周边办过番薯推广、赈灾的差事,经验老道~"
"下官...下官明白了。"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手指无意识地着茶盏边缘,"不知两位千户大人何时抵达?下官好提前安排接风宴席..."
"接风宴就不必了。"黄得功背对着他,声音里带着几分寒意,"这两位千户最厌恶官场应酬。他们到任后,会首接去查勘各州县的官仓和义仓..."他忽然转身,锐利的目光如刀般刺来,"王大人治下的粮仓,想必都账实相符吧?"
"当...当然......"王国斌的声音不自觉地发颤,后背的冷汗首冒。他垂着眼睑,目光却止不住地往案几上那份锦衣卫文书上瞟,那北镇府司的大印,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越想越觉得蹊跷。若黄得功真要拿他问罪,何须如此大费周章?方才那番话里分明留了活路,可这两个锦衣卫千户的到来,却又像悬在头顶的铡刀。这其中的关窍,他竟半点也参不透。
黄得功忽然俯身,粗糙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上的账册,发出沉闷的"笃笃"声。那声音像是催命的更鼓,每一下都敲在王国斌心头。
"王大人..."黄得功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森然,"皇上在京城可是动了真格。成国公府上百年的家业,一日之间抄了个干净。定国公府上上下下三百余口,现在都关在诏狱里等死。"他忽然加重语气,"京城其余大小勋贵,也都乖乖献上九成家产,就为换一条活路。"
王国斌他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黄得功却不紧不慢地继续道:"山东这边...皇上特意嘱咐要缓缓处置。但..."他突然一把抓住王国斌的手腕。"这'缓缓'二字,王大人可明白是什么意思?"
"下官...下官明白!"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下官一定办好赈灾和推广作物的差事。"
"记住,"黄得功最后在他耳边轻声道,"皇上要的不是人命,是银子,是粮食,是能救活山东百姓的番薯地。"他拍了拍王国斌的肩膀,"王大人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该怎么选。"
王国斌望着黄得功离去的背影,帐帘落下的瞬间带起一阵冷风,吹得他浑身一颤。他缓缓跌坐在椅子上,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仍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原来如此......"他喃喃自语,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笑。黄得功留他性命,不过是要借他的手来整顿山东官场。那些锦衣卫明面上是来督办农事,暗地里怕是随时准备抽刀抄家。而自己这个巡抚,不过是被推到台前的一枚棋子。
他颤抖着给自己倒了杯冷茶,茶水顺着嘴角流下,打湿了前襟也浑然不觉。山东官场在刘泽清做大的这些年早就烂透了,从布政使到七品县丞,哪个不是一边巴结刘泽清,一边往自己腰包里捞银子?就连他自己,不也在往年的官粮里做了手脚,倒手就是上万两白银......
"来人!"他猛地提高嗓门。
帐外亲随闻声而入,却见自家大人面色铁青。
"即刻......"王国斌深吸一口气,"传令各州知府、知县,三日内将一定将官仓清册如实送到府衙!本官想办法给他们擦屁股!另......"他顿了顿,喉结剧烈滚动,"把去年那些未入账的官粮,全部......全部登记造册。"
亲随面露难色:"大人,那些粮食不是己经......"
"闭嘴!"王国斌突然暴起,"告诉那些粮商,刘泽清都死了,要么把吞下去的都吐出来!要么......"他忽然想起什么,声音陡然低了下来,"就等着锦衣卫上门查抄吧。"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叫住要走的亲随:"再去告诉我夫人...把家里的田契、珠宝首饰、现银...统统...统统送到府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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