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阵仗让张天师也愣了一下，他刚要起身询问，薛顽却与他擦身而过，风似地凑到了封细细面前。
一向娇矜的小少爷此刻一脸崇拜，花蝴蝶似的围在封细细身边嘘寒问暖，好像对方是一朵又香又甜的花儿。
众人面面相觑。
怎的一晚过去，这小少爷还转了性？
张天师黑了脸，愤愤地坐回原处。
然而封细细对薛顽避之不及，一直都没给什么好脸色。
就在这片尴尬的氛围中，时间来到了午夜。
张天师让人将正午杀的鸡血狗血弄过来，各取几滴混合在香灰里。
随后又加入了一些晒干的灵草，和烧成灰的纸钱。
最后他伸手在香灰里捻了捻，捏出一颗灰不溜秋的丸子，送入喉中。
这举动分毫不落地落入封细细的眼中，她细眉微皱，稍稍后退了些许。
仪式正式开始。
张天师穿着宽大的道袍，手里握着一把木剑开始挥舞，口中念念有词，像是世间寻常道家做法那样。
一直未曾将目光挪开的封细细注意到木剑，一眼便知那是招鬼的槐木，而并非避邪的桃木！
众人并未发觉，个个期待或忐忑。
如果不是道具出错，那一切都是被计划好的！
黑夜浓稠得好似化不开的墨。
供桌上的烛火小小一团，泛着诡谲的光。
光外看热闹的人层层叠叠，一丝风都挤不进来。
这时，暗林深处一点光亮由远及近。
来人大呼救命，连滚带爬地撞开人群，噗通一声跪下，磕了个响亮的头。
“大、大师！那那那……柴火房里那女尸不见了！”
来人竟是客栈的老板。
只见张天师手中的剑微微一颤，目呲欲裂地转身，面容狠厉，大有要一刀砍下来的气势。
封细细连忙出声：“四周都找过了？”
张天师眼中这才恢复几丝清明，不过依旧急切。
但即便这般他也没有继续多问，喝令所有小道士去找后，继续挥舞着槐木剑。
不过这次气势更足，更加急切。
封细细原本没觉得有什么，直到瞧见了被当做发带插在张天师头上的招魂幡。
糟！这东西放在明晃晃的位置反而更容易被忽视，张天师好细的心思！
槐木剑、招魂幡、硕大的供桌，如此阵仗，他怕是要招来近百年的亡魂！
来不及多想，青衫小姑娘一步上前，毫不手软地薅掉了那发带。
随着素色招魂幡落地，张天师猛地回头攥住她的手腕，目露凶色。
众人被这场变故惊得缓不过神来。
然而木已成舟，为时已晚。
原本平静的河面上忽地冒出一个个头颅，打眼一看全是年轻女子。
四下尖叫声钝器，镇民们四下逃窜，连滚带爬。
混乱中，封细细被推搡开，而后很快被一双手抱住了腰。
“大师！大师保护我，我家有钱！”
此人赫然就是薛顽。
封细细面无表情地扯开他的手，他又死皮赖脸地抱住了她的腿。
“大师、大师，你要多少我给多少，有鬼啊！救我！”
封细细皱眉。
这薛顽好歹也是拜入仙门，练气五六级的，怎的这般胆小懦弱。
几番挣脱不开，她也就随着他了。
然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直藏在小姑娘袖中的黑起狂躁地浮动起来。
它如火舌一般汹涌危险，无声地伸出几条看不见的黑线，钻入薛顽印堂。
随着这混乱的场面，河中的魂魄们也发出凄厉的尖叫，狂蜂似的朝镇民们涌去。
或许真的像镇长说的那样，河里的女鬼只伤害本镇人。
封细细等人完好无损，连带着张天师一起被遗落在河堤上，面面相觑。
河中冒出一个熟悉的脑袋，缓缓往岸边飘来。
她托着孕肚，拍了拍张天师的肩，“做得好，就该让这堆拐卖妇女的家伙吃吃苦头！兄弟你道观在哪，回头我就给你送个【妇女之友】的锦旗去！”
封细细听不懂她神神叨叨的话，张天师也并没有心思听，只像是忽然反应了过来，抱了个拳，慌忙往镇子里跑去。
留下一鬼二人面面相觑。
“拐卖妇女？”薛顽唏嘘，见孕鬼面容和善，突然又支楞起来了。
他掸掸衣裳，站到封细细身后叉着腰，下巴高昂，骄傲道：“本少爷就知道那些刁民不是好人，张天师……呸，那张潭也不过土鸡瓦狗，没用！”
孕鬼似笑非笑地看向他，目光定定，然后在对方惊恐的眼神中，嗷呜一声扑上去。
一时间，他的叫声和不远处镇民们的叫声此起彼伏，好似山歌，一弯又一弯。
“哎呀呀，晕过去了呢？”
孕鬼起身，咧着嘴大笑。
随后她又看向站在一旁的封细细，道：“好心的小师傅，你不去救人吗？”
她记得这小丫头之前还热心得要送她去投胎，现在那么大一群人被鬼追着，居然没有要救的意思？
封细细十分镇静，道：“刚刚我什么都没看见。”
孕鬼忽地笑了，分明天高云重，天地一色——清一色的黑，四周只有祭台上的几支蜡烛亮着。
可她的眼底却闪着细碎的星光，明亮耀眼。
她轻轻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道：“去找张潭，就什么都清楚了。”
封细细点头，摸了摸她的腹部，抬眼正色道：“需要打胎，可以找我。”
林中忽然响起一阵大笑，那人笑得前俯后仰，浑身洋溢着欢快的氛围。
那绝不像是一个规矩的姑娘家能笑出来的声音。
嘎嘎嘎的，好像鸭子。
她
看着小姑娘一言难尽的表情，孕鬼摸上她的脸，苍白的手指毫无生气。
她说：“我真喜欢你。”
随后那红衣一顿，侧身仰面倒进湖中，又像水獭似的在湖心自在地飘了起来。
脸上冰凉的触感好似穿透皮肉，直达骨髓，封细细看着她的笑脸，不自在地搓了搓自己的面颊，随后捏住袖中蠢蠢欲动的狸奴，转身走了。
她只身穿梭在树林中，远远近近都是一阵阵鬼哭狼嚎。
她看见了被倒挂在树上的镇长，看见了鲜血淋漓的后生，也看到了找不到脑袋的老妪。
一群姑娘的魂魄无声地施虐，她们脸上并无快意，并无解脱，只有憎恨。
封细细并不知道她们的过往，也无法评判。
最后她在客栈门口找到了张潭，也就是所谓的张天师。
张潭长发披散，道服也被撕得破破烂烂的，他身下压着一个人，正一拳一拳往那人头上砸去。
“说，她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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