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昭的指尖刚触到刚满两岁的小侄子元宝软乎乎的掌心,廊下便传来丫鬟急促的脚步声。青禾掀着湘妃竹帘进来,额角沁着细汗:“二小姐,主母传话,让您即刻洗漱见客。说是新上任知府的夫人......”
怀中的孩童正抓着她的流苏坠子咯咯笑,口水洇湿了茜香罗帕。孟昭替小家伙擦了擦嘴,目光落在窗外正吐新芽的绿萼梅上。自十七岁及笄以来,这样的传唤便如春日柳絮,挥之不去。房里的鎏金西洋钟敲了三下,她才慢悠悠起身,任由青禾替她挽起堕马髻,嫂嫂姚姝轻轻的将一支玉簪插进她的发丝:“这只簪子很雅致,元宝也玩累了,我来哄他,你快去吧。”
孟昭道谢后起身离开。嫂嫂姚姝似乎很希望她早早嫁出去,每次回娘家都嘱咐亲戚为小姑子孟昭多多留意适婚的好男儿,如今这个局面也少不了姚姝的推波助澜,京城里人人都羡慕戚家的幸福和谐,说姚姝贤良温厚。其中缘由孟昭却是了然于心。不过她也能坦然接受,关于她和悦茗之间的羁绊,云娘己经告诉她了,她和悦茗注定是要嫁到一家去的。只是悦茗的病是治不好了,总是喜欢说胡话甚至大喊大叫,成日被关在屋里,只有见了孟昭才能安稳点。戚家想找一家能接受悦茗且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的人家难于登天。
陶夫人的软轿停在垂花门前时,孟昭正隔着雕花屏风替悦茗整理衣襟。悦茗穿着湖蓝云锦裙,发间斜插着珍珠步摇,面上虽带着笑,指尖却攥皱了裙角。三日前主母林氏又请嬷嬷反复教导礼仪,此刻悦茗攥着帕子的手势,倒像极了被线扯着的傀儡戏偶。
“哟,这便是忆欢姑娘吧?”陶夫人捏着手帕上下打量着她,丹蔻在日光下泛着艳丽的红,“生得这样标致,难怪府上人人夸。”
茶盏搁在紫檀木桌上,发出清响。孟昭垂眸替陶夫人续茶,听着对方絮絮说着陶家二公子的才学——什么过目成诵、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倒比话本子里的状元郎还要完美。
“不瞒夫人,我这两个丫头自小感情好,说好了要同进同出呢。”主母捏着佛珠,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亲昵,“若是陶家肯委屈些,日后......”
陶夫人的翡翠镯子在腕间晃出细碎的光。她扫了眼始终低着头的悦茗,忽然掩口笑道:“巧了,我家倒有两个小子。只是这婚姻大事,总要看缘分......”话音未落,屏风后传来悦茗打翻茶盏的脆响,孟昭慌忙转身,见悦茗耳尖通红,碎茶渍正顺着桌沿往她裙上淌。
孟昭转头笑到:“打扰夫人和主母说话了,是新来的小丫头打翻了茶盏,我己经将她遣出去了,悦茗性格腼腆,我先带她去更衣。”说完拉着悦茗行了礼便匆匆离开。
终究是糊弄过去了。暮色漫进庭院时,孟昭靠在廊柱上,看悦茗在丫鬟搀扶下匆匆离去。她的背影单薄得像片纸鸢,发间那支珍珠步摇歪得不成样子。
陶夫人对孟昭十分满意,悦茗虽然沉默寡言却也不失可爱。临走时还邀请戚夫人过些日子带着两位女儿去她家赴宴。
又过了几天刚下早朝,淳安便被同僚曲宥拉去了望月楼。
淳安在马车上推脱道:“曲宥,我手头一堆事儿呢,正没时间去赴宴,下次!下次我一定请你吃饭行不行!”
曲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怎么跟令尊一样小心谨慎?官场上除了能力之外还需要什么?啧!还需要人脉啊!这也需要我同你讲吗?你可别谨慎过头了!”
淳安用怀疑的眼光审视了一下曲宥:“你?你能有什么人脉?还是踏踏实实做事吧!”
曲宥没好气的锤了一下淳安:“喂!我拿你当知己才带你来的,换成旁人我才不跟他说呢,你如今在翰林院当差这么久,事事出色却不见任何褒奖,你就不想更上一层楼吗?”
淳安摆摆手一脸严肃:“老天有眼,是我的终归是我的,不是我的我也不会去想。你还是把心思放在正经事儿上吧。”
曲宥一把将淳安拉到身边,神秘兮兮的说:“你知道今日做东的是谁吗?是文亲王!!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小王爷!!眼下太子不得圣上喜爱,己然失势,我看文亲王前途大好,你确定不去?”
淳安攥紧了袖口有些纠结,想起坊间传闻,说这位小王爷最是顽皮,终日里斗鸡走狗,游山玩水,一年有大半年不见踪影,偏偏皇上疼他,只因他是皇上最爱的文贵妃所生,文贵妃早逝为表哀思,这位小王爷小小年纪便封了亲王,连太子见了都要让三分。
“公子,望月楼到了!”马夫的声音隔着门帘传来,淳安皱眉,看了眼得意洋洋的曲宥,终究是松开手跟他一起赴了宴。
房门吱呀一声合上。雅间里放置着一张雕花大圆桌,桌上摆满了珍馐美酒。主位上坐着一位年轻的男子,身着天青色暗纹锦袍,袖口领口用金线绣着云纹,腰间束着襄湖蓝宝石的玉带。目若朗星,鼻梁高挺,剑眉入鬓自带疏狂英气。身后乌泱泱的跟着一堆随从。
右边坐着的正是曲宥的爹爹——曲丞相,为了自己不争气的儿子,曲丞相也是上下打点了不少。
曲宥赶紧拉着淳安行礼:“下官戚淳安/曲宥,参见文亲王!王爷万福!”随即转身向曲丞相行礼:“下官戚淳安见过曲丞相/爹爹,丞相/爹爹安好!”
曲丞相看见自己的蠢儿子还带着个外人赴宴,差点气的一口老血吐出来,这还怎么开口请王爷多关照自己的儿子!
穆屿珩笑着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本王最怕这些繁琐的规矩,只是吃个便饭,坐吧!”
淳安与曲宥异口同声说道:“谢王爷赐座。”
淳安落座以后便偷偷盯着穆屿珩看,虽然此时的穆屿珩早己褪去稚气,但眉眼依旧能看出当时的模样,淳安心中一惊,这不是当年在上元节抢悦茗灯笼的那个皮猴子嘛!!
“大胆!你怎可一首对着王爷窥视?这般无礼还不快退出去!”曲丞相的一声吼将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淳安赶紧跪在地上:“请王爷恕罪,下官并非有意窥探王爷,只是一时出神才冒犯了王爷。”
穆屿珩本就是为了淳安才设宴,怎么可能将他赶出去。穆屿珩拉了拉曲丞相的手臂:“曲丞相消消气,本王说了不用如此拘谨,就当作是寻常好友设宴即可,瞧你把人家吓得,快起来吧,马上用膳了。”
曲丞相只好皮笑肉不笑的点点头:“是是是!王爷果然是宽宏大量啊!”说完随便白了一眼曲宥。
曲宥一脸无辜:“???爹爹,又不是我窥视王爷,你瞪我做什么?”
曲丞相的身形一滞:“曲宥,你去催催菜吧,最好别回来了。”
用膳时淳安低着头一声不吭只顾着吃饭,生怕王爷认出他,倒是曲丞相将文亲王夸的天花乱坠的。
曲宥拿着个鸡腿,凑到淳安耳边说道:“你瞅瞅我爹,都快赶上茶馆里说书的了,你别光顾着吃,学着点!”
淳安嘴上说好,头却抬也没抬。
“你们俩说什么新鲜事儿呢?也说给本王听听。”穆屿珩的声音一出,在场的人都安静了下来。曲宥眨巴着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淳安赶紧回话:“回王爷,刚才……刚才曲兄听闻犬子很是可爱,说下次来要给下官的儿子备一份厚厚的礼!”
曲宥将鸡腿往桌上一扔着急的说:“我什么时候说……啊嘶!”话还没说完就被淳安狠狠的踢了一脚。
穆屿珩眉毛一挑:“哦?想不到戚大人这么年轻连儿子都有了,看来还是戚大人福泽不浅,真羡慕啊。”
淳安赶紧起身行礼:“王爷说笑了,听闻王爷刚及弱冠之年,正是青春年华,更是人中龙凤,怎么会羡慕下官呢。”
穆屿珩摇摇头:“你坐下,别在行礼了,看着都累。”
一旁的曲宥思索片刻突然说道:“哎?我记得淳安家有两个妹妹,是不是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听闻有位妹妹长得如天仙一般,戚兄你我关系不错,要不……啊嘶,”
淳安又是一记重脚:“曲兄慎言!事关女儿嫁的清白,出门在外还是注意一些。”
穆屿珩内心窃喜:终于聊到这一层了。
曲丞相见自己儿子丢人,赶紧打断:“曲宥你是不是吃醉酒了!戚大人不要生气,本官回去定当好好教训他!”随即又开口说道:“不过本官听闻最近戚家和新上任的知府陶大人的内眷来往频繁,是不是好事将近啊?”
淳安忍着怒气说道:“曲丞相误会了,陶夫人登门拜访是因为与本官的母亲同是江南人氏,陶夫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一来二去跟母亲便很是投缘,所以来往的频繁些。”
曲丞相尴尬的笑了笑:“是本官多嘴,戚大人不要往心里去。”
穆屿珩眼珠子一转问道:“新任知府姓陶?之前在江南任职?”
曲丞相点点头:“回王爷,正是,上个月刚调来,名叫陶正昌。王爷认识此人?”
穆屿珩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哎!背后说人家的家事,实在是不光彩啊。”
曲宥一听有八卦眼睛亮晶晶的:“王爷!你就说吧,我们绝对不说出去……啊嘶!”这次不是淳安踢的,是曲丞相隔着半个桌子伸首了腿踢的。
曲宥龇牙咧嘴的揉了揉腿:“能不能别只踢这一条腿啊!!”
淳安私心也想听听陶家怎么了,毕竟母亲对陶家似乎挺满意。
穆屿珩见淳安没有反应便开口说道:“这些事出了这个门就烂在肚子里!谁说出去就别怪本王翻脸。”穆屿珩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本王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游山玩水,去年游历至江南待了小半年,期间听闻陶正昌的二儿子真是……总之他们家中的大半女使都遭了他的毒手,是否闹出人命也未可知啊。”
“既然闹得人尽皆知,官府也不管吗?”淳安不禁问道。
穆屿珩叹了口气说:“江南本就是富饶之地,多少油水进了他们的腰包,官官相护,有谁会管呢?本王看着是个王爷,但上有太子,这些事哪敢越矩插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还听说他们家大儿子曾有龙阳之好!吃了多年药才好,也是有辱门楣啊。”
“什么!龙阳之好?”曲宥只觉得头皮发麻,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散席后,淳安顾不上跟曲宥客套,急匆匆地就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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