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卿握着毛笔,对着铺开的宣纸,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写契约?这对他来说本该是信手拈来之事。可一想到要写得让王婶子这种大字不识几个的农妇能听懂,更要写得让自家那位“暴脾气福妻”挑不出刺、日后无法借题发挥,他就觉得这笔有千斤重。
他深吸一口气,摒弃杂念,力求简洁、清晰、严谨。笔走龙蛇,一行行清隽的小楷在纸面铺开:
“立契约人:甲方,林氏(赵门林氏),乙方,王氏(王张氏)。
缘甲方擅制‘秀才娘子’辣酱,味美独特;乙方有门路可销于镇。双方合意,订立条款如下:
一、甲方负责辣酱之制作,用料需足,品质需佳。
二、乙方负责辣酱之运送、售卖,所得银钱,甲方得八成,乙方得二成。
三、乙方需尽力协助甲方解决制作所需之原料(如辣椒、油料等)。
西、账目每月一结,需清晰明白。
五、此契自签订之日起生效,为期一年……”
写到此处,赵长卿自觉己十分简洁明了,刚要停笔,又想起林薇那“明明白白”的要求,谨慎起见,又在末尾加了一句:
“……恐口说无凭,特立此据,以为凭证。如有违约,可凭此契诉诸有司。恐后无凭,立此存照。”
写完,他吹干墨迹,自觉这份契约条理清晰,权责分明,引用了“诉诸有司”、“立此存照”等规范用语,堪称范本。
他将契约递给王婶子,温声道:“王婶子,契约在此,你看……” 他本想说“你看可有不明之处”,话未说完,王婶子看着那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工整小字,脸都绿了!
“哎哟我的老天爷!秀才!这……这一大篇都是啥啊?”王婶子指着那满纸的“甲方乙方”、“诉诸有司”、“立此存照”,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一个睁眼瞎,这跟天书有啥区别?这能当凭证?到时候你俩学问人拿着这纸一绕,我老婆子岂不是被卖了还帮你们数钱?不行不行!这契约我可不敢按手印!”
赵长卿愕然:“婶子何出此言?此契约句句分明……”
“分明啥呀分明!”王婶子急了,转向林薇,“秀才娘子!这不成!你男人写的这东西,我老婆子看不懂!心里不踏实!咱还是按老规矩,找个中人,口头说定就成!”
林薇一把夺过赵长卿手里的契约,只扫了一眼,火气“噌”地就上来了!她指着最后那两句“诉诸有司”、“立此存照”,对着赵长卿低吼:“赵长卿!你故意的吧?写个辣酱买卖契约,你扯什么衙门打官司?!还‘立此存照’?你是生怕吓不跑王婶子是吧?!让你写得明白点,不是让你写得吓死人!”
赵长卿百口莫辩:“夫人,此乃契约规范用语,以防……”
“防个锤子!”林薇气得把那“规范契约”揉成一团,差点砸赵长卿脸上,“王婶子,别理他!他就是读书读傻了!”她转身从灶膛边摸出一块烧剩的木炭,又扯过一块相对平整的木板,刷刷刷画了起来:
左边画了一个叉腰的小人(代表林薇),右边画了一个挎着篮子的小人(代表王婶),中间画了个罐子(辣酱)。小人林薇旁边画了八堆铜钱,小人王婶旁边画了两堆铜钱。下面又画了个辣椒和油罐,箭头指向王婶。最后,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和月亮,表示每月结算一次。
画完,她把木板往王婶子面前一拍:“婶子,你看!这样明白不?我出力气做酱,你出力卖酱,赚十文钱,我八你二!你帮我弄辣椒和油!一个月算一次账!咱俩按手印!谁反悔谁小狗!”
王婶子凑过去一看,顿时眉开眼笑:“哎哟!这个好!这个好!画得真像!一看就懂!明白!太明白了!秀才娘子,还是你懂!” 她二话不说,伸出粗糙的大拇指,沾了点锅底灰,就在代表自己的小人旁边按了个黑乎乎的手印。“就这么定了!我这就回家想法子弄辣椒去!” 说完,风风火火地走了,临走还不忘又狠狠嗅了嗅空气里的辣酱香。
赵长卿看着木板上那简单粗暴却一目了然的“契约”,再看看自己那被揉成一团、引用了“规范用语”的宣纸,再看看林薇那“胜利者”般的眼神,只觉得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挫败感涌上心头。他默默地、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团皱巴巴的宣纸,试图将它抚平,动作带着点读书人特有的、对文字的怜惜和……委屈。他引以为傲的学识和文墨,在夫人这里,似乎总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林薇看着他垂头丧气、小心翼翼抚平纸张的样子,那点因为契约搞定的喜悦里,又莫名地掺进了一丝……心软?她清了清嗓子,难得地放软了语气:“行了,别摆弄你那破纸了。去河滩看看咱家的‘金坷垃’堆,是不是该翻翻了?记得捂严实点!”
赵长卿闷闷地应了一声,收起他那份“规范契约”,如同收起自己破碎的尊严,垂头丧气地出门去了。
河滩边,林薇家的“金坷垃”堆旁,此刻却围了几个村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快看!冒烟了!还热乎着呢!”
“是啊!刚才我碰了一下,烫手!”
“这秀才娘子,弄堆粪草在这儿,又是浇水又是捂的,这都十来天了,咋还发热?莫不是……里面有啥不干净的东西?”
“是啊,这味儿……怪渗人的!别招了邪祟吧?”
赵长卿走过来时,正好听到“邪祟”二字,眉头一皱。他虽觉得夫人此举有伤风化,但绝不信是什么邪祟。他走近肥堆,果然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肥堆顶上覆盖的枯草缝隙里,还隐隐有极淡的白汽冒出。
“赵先生!您可来了!”一个村民看到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您快看看!秀才娘子弄的这东西,发热发烫的,邪门得很啊!您学问大,给断断,是不是……不干净?”
赵长卿看着眼前这堆散发着泥土、草木灰和发酵后微酸气味的混合物(经过发酵,刺鼻的粪味己经淡了很多),又想起夫人当初那笃定的眼神。他推了推眼镜,努力回忆着圣贤书里有没有关于“粪土发热”的记载……好像……没有?
就在他搜肠刮肚、村民们议论纷纷之时,林薇也拎着把铁锹过来了。她老远就听到了议论声,二话不说,挤开人群,走到肥堆前,拿起铁锹,对着肥堆中心就插了下去,然后用力一翻!
一股更浓郁、更的、带着泥土芬芳和淡淡腐殖质气息的热气腾地冒了出来!被翻开的内部,颜色己经变成了深沉的棕黑色,质地松软细腻,像极了肥沃的腐殖土,完全看不到当初枯枝、牛粪、草木灰的痕迹!只有少量未完全腐烂的草梗夹杂其中。
“看见没?”林薇用铁锹铲起一坨黑油油、冒着热气的“金坷垃”,举到众人面前,“这叫发酵!发热就对了!不发热还不成呢!这说明里面的好东西都化开了,变成庄稼能吃的‘饭’了!这颜色,这手感,上好的肥料!撒到地里,包管苗壮根深,结的穗子又大又沉!”
她目光扫过围观的村民,最后落在旁边一块同样贫瘠、但无人打理、长着稀疏蔫黄野草的地上,又指了指自家洼地里几处被她特意用少量“金坷垃”试验过的角落——那里不知何时,己经冒出了一小片绿油油、明显比周围野草茁壮鲜嫩得多的荠菜苗!
“不信?你们自己比比!”林薇指着那对比鲜明的两处,“同样的地,同样的草种!用了‘金坷垃’的,就是长得旺!这肥力,是骗不了人的!”
村民们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秀才家洼地边那几处用了黑土的地方,野荠菜长得又高又壮,叶片肥厚油绿,生机勃勃。而旁边没动过的荒地,野草还是蔫黄瘦小,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事实胜于雄辩!
“哎哟!还真是!”
“神了!这黑土……真这么管用?”
“秀才娘子,这……这‘金坷垃’咋弄的?能教教我们不?”
村民们看向林薇的眼神,瞬间从怀疑、看笑话变成了惊奇和热切!谁不想自家的庄稼长得旺?谁不想多打点粮食?这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们不信!
林薇看着村民态度的转变,心中大定。她放下铁锹,叉着腰,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教?当然可以!不过嘛……”她故意拖长了调子,“这‘金坷垃’做起来也费功夫,得找地方堆,得按时翻,得浇水保温……等开春,我家那洼地种了新庄稼,要是收成好,大家伙儿觉得我这法子真管用,我林薇绝不藏私!到时候,大家一起做‘金坷垃’,一起种好庄稼!”
她没有立刻把配方和盘托出。一来,现在说,村民未必全信,也未必有动力去做;二来,她需要时间验证这肥料在真正庄稼上的效果,尤其是配合她那金贵的玉米种;三来……她看着赵长卿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堆黑油油的肥料,嘴角勾起一丝狡黠的弧度。这“金坷垃”,或许还能成为她“招商引资”、解决原料问题的筹码?
赵长卿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夫人三言两语就镇住了场面,化质疑为期待,那挥斥方遒、自信满满的样子,在冬日的阳光下,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目光。他再看看地上那堆散发着热气的、被夫人称为“肥料”的黑土,第一次,对夫人那些“离经叛道”的举动,产生了一种名为“信服”的情绪。或许……圣贤书上没有记载的东西,未必就是错的?
他默默推了推眼镜,看着林薇被村民们围在中间、侃侃而谈的侧影,心底那点因为契约事件带来的委屈和挫败,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惊奇与……骄傲的暖流。
第十章:冬储大作战与秀才的“人情债” 预告:寒风凛冽,林薇带领全家制作腊肉香肠;赵长卿为筹辣酱原料,硬着头皮向学生家长“讨债”;系统奖励新惊喜,温室蔬菜初长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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