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他！”
在混乱中，陈芳的脑海里，一个独特、稳定、纯净的声音穿透了纷乱，带着不容置疑的秩序感。
“同志们，‘暖心梯’工程是改善民生的重要抓手！签约率己达92.7%，这充分证明群众的理解支持！极个别特殊诉求，要讲大局讲方法，务必确保工程推进！这是我们的责任！”
说话的是杜真，福安街道办社区治理科副科长，陈芳的顶头上司。
“找到他！”
冰冷的指令如同高压电流激活，目标前所未有的清晰。一股冰冷的吸引力，锁定了那“秩序”声音的源头——街道办三楼“重点工程推进组”办公室。
陈芳空洞的眼眸有了焦点。她像被无形的绳索牵引，穿过走廊，对程式化的招呼充耳不闻，径首走向那扇门。混乱的噪音减弱了，唯有那道稳定却虚假的“秩序”声音愈发清晰。
办公室内，杜真正对着电脑敲击键盘。屏幕上显示着《“暖心梯”工程阶段进展及矛盾化解情况报告》。他面色红润，眼神专注，嘴角带着笑意。自感染病毒后，他认知的世界彻底改变——真相消失，眼前全是假象。他活在假象中，满口谎言，却深信不疑。
“杜科，润和小区3号楼的方案和低层住户意见汇总......102赵大爷家......他们意见很大，他老伴刚出院......”陈芳将材料放在桌上，声音平板。她能感受到赵家的绝望愤怒，但体内“和事佬”病毒的本能压制着这些“负面”情绪，只传递出“需要协调”的信号。
杜真抬头，热情地笑着说：“小陈辛苦！群众有意见是好事，说明关心嘛！”他看都不看材料，目光仿佛己看到电梯落成，“赵大爷家？老两口不容易！顾虑要理解！可你看，”他指着空气，“电梯装好，整栋楼老人出行多方便？这是惠及大多数人的好事！有点情绪正常，关键在工作方法！”
他绕过桌子拍了拍陈芳的肩膀：“记住，干咱们这行最重要的是协调！方式方法要讲究！既要坚持原则推进工作，又要让群众感受到温暖！多跑几趟，多赔笑脸，多讲大局！人心都是肉长的嘛！你带点水果看看赵大爷老伴，嘘寒问暖，说说咱们难处，为了大家好嘛！他们会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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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和小区3号楼前，气氛紧张。黄色挖掘机轰鸣着堵在单元门口，工人们面色不善。“暖心便民工程，共建和谐家园”的横幅，在紧张中显得刺眼。
赵大爷坐在轮椅上，面色灰败，老伴被邻居搀扶着发抖。低层住户堵在楼道里，一片混乱。
“凭啥毁我们光线和安静？还要摊钱？没门！”中年汉子怒吼。
“没签协议！这就是强盗！”大妈指着施工队骂。
“杜科长呢？我老伴差点被吓死！现在你们又来了？”赵大爷声音嘶哑绝望。
街道的小刘满头大汗，举着喇叭喊：“大家冷静！工程是为大家好......杜科长马上到！”
混乱中，陈芳挤进来，脸上挂着空洞的笑容，走向小刘：“刘哥，杜科马上到。我先跟大家沟通，强调下大局......和气生财嘛。”她转身提高嗓门：“各位消消气！电梯装好整栋楼都能升值！出行也方便！小摩擦正常！街道领导很重视！杜科长亲自处理！退一步海阔天空！为了小区美好！赵大爷，您老伴身体要紧，别太激动，领导惦记着您呢......”
她温吞的话语不仅没平息怒火，反而火上浇油。赵大爷看着她空洞的笑，听着“小摩擦”“退一步”“为了美好”这些话，憋屈的怒火与绝望瞬间爆发！
“美好？海阔天空？”赵大爷猛地挣扎起身，枯瘦的身体爆发出力量，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挖掘机，发出嘶吼：
“你们要拆？！好！想进这门，就从我这把老骨头碾过去！老伴！把牌子举起来！”
一块硬纸板牌子高高举起！血红油漆歪歪扭扭写着：
**此路不通，踏我尸过！**
瞬间，空气凝固！
挖掘机轰鸣声停了。
工人的咒骂卡住了。
小刘的喇叭“叭”地掉地。
围观人群倒吸冷气，纷纷举起手机！
赵大爷颤抖着，如雕塑般举着血牌堵在门口！老伴在他身后，捂着脸痛哭。
杜真的黑色轿车急刹停下。他推门下车，脸上还带着构思“圆满解决”的笃定。他没注意周围的死寂与目光，先被单元门口的横幅吸引——“热烈欢迎上级领导莅临指导‘暖心梯’惠民工程！”
热情笑容立刻浮现，仿佛这紧张场面是欢迎仪式。他拨开人群朗声说道：“哎呀！赵大爷！各位邻居！这么大阵仗欢迎我们？太热情了！说明大家对‘暖心梯’工程满心期待啊！”
那洪亮的声音试图覆盖现场的冰冷。当他拨开最后几人，看到眼前一幕——枯槁的身体、血红的牌子、绝望的哭喊，无数闪烁的镜头——笑容瞬间凝固！
巨大的困惑如冰水浇下！在他被扭曲的认知里：
横幅是群众“自发”支持。
人群是“热烈欢迎”。
赵大爷...应该己被“安抚”好了？这牌子...难道是“感谢标语”？这血红颜色怎么如此刺眼？
这血淋淋的以命相搏，如巨石砸向镜面！杜真大脑空白，“和谐推进”的图景裂开！他踉跄后退几步。
“杜科长！给个说法！”
“你们这是要把人逼死吗？！”
“拍下来！”
愤怒声浪与闪光灯将杜真围住。他面色煞白，嘴唇哆嗦，巨大的眩晕袭来。扭曲的认知在铁证与民怨前发出刺耳噪音。
这时，一个清脆困惑的童音划破虚伪：
“妈妈！老爷爷牌子上写的是什么字？‘踏我尸过’是什么意思呀？”隔壁单元的小女孩妞妞，被妈妈抱着，天真地指着血牌。
“还有！杜叔叔！”妞妞小手指向鲜红横幅，“那个红条条不是说‘欢迎’吗？为什么老爷爷和叔叔阿姨们都这么生气呀？他们在‘欢迎’杜叔叔吗？可他们一点都不高兴呀？”
轰——！
童言无忌的两问，瞬间引爆压抑到极点的情绪！闪电般劈开了谎言与“和谐”的表象！
“噗嗤！”不知谁先笑出声，紧接着是压抑的低笑、冷笑，最终变成悲愤的哄笑！
“哈哈哈！问得好！欢迎？欢迎个屁！”
“踏我尸过！杜科长，你听清楚了吗？！”
“这横幅才是笑话！”
“听孩子的！孩子都看不下去了！”
哄笑、嘲讽、怒骂如洪水涌出！闪光灯狂闪！这天真之问引发的群体嘲讽，彻底撕碎了“和谐惠民”的皇帝新衣！
杜真脸上血色褪尽！妞妞清澈不解的眼神，周围毫不掩饰的嘲讽哄笑，像烧红的针，扎进他摇摇欲坠的认知！
“这......我......”杜真嘴唇哆嗦，眼前发黑。扭曲的认知在童真质问与群体嘲讽下，裂痕急速扩大！那些官话套话，在“为什么”面前苍白可笑！他的精神沙堡加速崩塌！
但他瞬间换上近乎狰狞的“镇定”表情。他不再看任何人，目光如刀钉在施工队长和小刘脸上，声音尖利，歇斯底里地下令：
“执行！都聋了吗？！拍照取证！立刻联系派出所！维稳办！马上行动！疏散无关人员！那些造谣煽动、破坏工程、扰乱秩序的人，必须依法处置！工程计划！一秒都不能停！谁敢阻挡惠民工程，谁就是历史罪人！给我动起来！”
在他此刻极度扭曲的认知里：妞妞的发问成了造谣煽动。群众的哄笑是破坏稳定。赵大爷的抗争是历史罪人。而他杜真，依然是力挽狂澜、坚持“正确”道路的斗士！
一只冰冷、稳定、毫无温度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按在他因极度震惊、眩晕和羞愤而剧烈颤抖的后颈上！
杜真浑身剧震，猛地转头。
他看到了陈芳。
一个平板、毫无波澜的女声，穿透所有喧嚣，冰冷地烙下：
“找到你了。”
他猛地甩开陈芳的手，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羞愤与茫然。
同时，一个声音开始在他脑海里浮现：
“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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