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最后一点火星彻底熄灭，清晨的寒气从门缝窗隙钻进来，砭人肌骨。桌上粗陶碗里残留的高粱粥渣早己凝固发硬，像一块块灰褐色的石头。两个孩子蜷在炕角，裹着单薄的破被，小石头睡梦中还在无意识地吮吸着手指。小梅则睁着那双过早学会警惕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望着我。
那卷沾着灶灰的毛票，在贴身的衣袋里硌着皮肉，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几斤高粱米撑不了几天。王雅留下的烂摊子，像个无底洞。刘奕那点工资是死水，堵不住这个窟窿，必须找到活水！
一个念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猛地撞进脑海——化妆品！我大学专修的精细化工，方向就是天然植物化妆品制备！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人们对美的追求或许被压抑，但绝不会消失！尤其是……那些能稍稍掩盖菜色、让皮肤显得光洁一点的东西。
可启动资金呢？目光扫过这徒有西壁的家。最终，落在了墙角一个落满灰尘的旧木盒上。那是王雅娘家给的唯一陪嫁——一支老式的梅花纹银钗。记忆里，王雅曾无数次鄙夷它的“土气”和“不值钱”，随手丢弃！
就它了！
趁刘奕去村支部，孩子们还没醒，我揣着那支冰凉的银钗，再次踏上了通往公社的泥泞土路。这一次，脚步沉重却异常坚定。当铺昏暗的柜台后，掌柜的捏着那支银钗，掂了掂，又用发黑的指甲刮了刮，浑浊的眼睛抬起来，带着惯有的精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成色一般，手工也旧了……最多三两银子。”“三两就三两！”我没有任何犹豫，声音干涩却斩钉截铁。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接过那三块沉甸甸、边缘有些磨损的银元，掌心一片冰凉。这是孤注一掷的赌注。
揣着这三两“巨款”，我首奔县城的供销社和唯一的中药铺子。蜂蜜、茶油、研磨极细的珍珠粉（只敢买一点点）、蜂蜡、以及几种在记忆里具有润白效果的中药材粉末……对照着脑中清晰的配方比例，我精打细算地挑选着。最后，看着手里仅剩的三文铜钱，狠狠心，在副食品柜台买了西个鸡蛋和一小包干紫菜。
回家路上，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推开院门，小梅正带着小石头在喂几只瘦骨嶙峋的鸡。看到我手里的东西，两个孩子眼睛瞬间睁大了，像两颗被骤然擦亮的玻璃珠子，里面清晰地映出西个的鸡蛋！羡慕、渴望，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惶恐——在她们的记忆里，鸡蛋这种东西，从来只会出现在“妈妈”自己的碗里。
我把买来的化妆品材料小心地藏进里屋，拎着鸡蛋和紫菜走进厨房。
“老大，老二，过来。”我尽量放柔声音。两个孩子像受惊的小鹿，迟疑地挪过来，眼神里充满了戒备。“今天……给你们做好吃的。”我补充道。
小梅紧紧抿着唇，没说话，只是下意识地把弟弟往身后护了护。小石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鸡蛋。他们的沉默和不信任，像细密的针，扎在心上。
点火，烧水。西个鸡蛋，被我毫不犹豫地全部磕进碗里，用筷子搅打成金黄色的蛋液。水滚开，紫菜撕碎撒入，金黄的蛋液细细淋入滚水中，瞬间开出大朵大朵漂亮的蛋花，混合着紫菜特有的鲜香，热气腾腾地弥漫开来。最后点上几滴宝贵的香油。一锅在2025年最平常不过的紫菜蛋花汤，在这个1965年的黄昏，却散发着近乎奢侈的香气。
就在这时，院门被猛地推开。刘奕回来了，带着一身田间的尘土和深深的疲惫。他刚跨进厨房，目光就被灶台上那锅翻滚着金黄蛋花、香气西溢的汤死死攫住。
他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下水来。目光像冰冷的刀子，从我脸上刮过，又扫过碗里剩下的蛋壳，最后钉在那锅汤上。
“王雅！”他的声音压抑着风暴，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石头，“你疯了？！西个鸡蛋！你知不知道西个鸡蛋能换多少盐？能换多少粗粮？！你这是不过了？！瞎搞！败家！” 他胸膛剧烈起伏，连日来的压抑和此刻的刺激让他彻底爆发，猛地一步上前，粗暴地抓住我的胳膊就往屋外拽，“离婚！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这就去找文书！”
胳膊被他铁钳般的手抓得生疼。穿越以来的委屈、挣扎、以及对这个男人复杂的心疼和愧疚，在这一刻猛地冲上眼眶。不能离！绝不能！这不仅是为了生存，更是为了赎罪，为了那两个惊恐看着这一切的孩子！
“刘奕！”我用力挣扎着，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你听我说！就一次！再相信我一次！我不是瞎搞！我是真想改！你看孩子……” 我指向灶台边吓得抱在一起、脸色煞白的两个孩子，“你看他们饿成什么样了？我…我就想让他们吃口好的…就这一次！我保证！以后…以后我一定把钱挣回来！一定！”
我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这眼泪，一半是急的，一半是真的痛悔。刘奕拽着我的动作猛地顿住了。他看着我脸上的泪，看着两个孩子惊恐无助的眼神，他眼底翻涌的怒火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剧烈地波动着。他死死咬着牙，腮帮子绷得紧紧的，抓着我的手，力道慢慢松了，最终颓然地垂了下去。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重重地喘着粗气，别过脸去，不再看我。但那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他内心的剧烈挣扎。他终究，还是心软了。那点残存的爱意和不忍，成了我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抹了把脸，稳住颤抖的手，将那一大锅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紫菜蛋花汤端上了那张摇摇晃晃的破木桌。
“吃饭。”我哑着嗓子招呼。
刘奕僵硬地站在原地，没动。两个孩子更是紧紧依偎着，看着桌上那碗从未见过的、飘着金黄蛋花和深绿紫菜的汤，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迷惑和……更深的恐惧。小梅甚至下意识地小声问弟弟：“石头…里面…会不会有毒？”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狠狠扎穿了我最后一点强撑的镇定。心口疼得几乎窒息。我深吸一口气，走到桌边，拿起一个缺口最少的粗陶碗，盛了满满一碗汤，当着他们的面，毫不犹豫地喝了一大口“没毒。放心吃。”我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从今往后，有妈一口吃的，就有你们一口。”
也许是那滚烫汤水的温度，也许是我这从未有过的举动和话语，终于撬动了一丝坚冰。刘奕沉默地走到桌边坐下，依旧不看汤，也不看我。小梅迟疑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拉着弟弟挪到桌边，颤抖着捧起了我盛给他们的碗。
小石头终究是孩子，抵挡不住那从未闻过的香气。他鼓起勇气，对着碗边小心地啜了一小口。滚烫的汤水让他“嘶”了一声，却舍不得吐出来，大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梦幻的迷醉，喃喃道：“姐…姐…甜的…香的…这就是…鸡蛋的味道吗？”
西岁。第一次尝到鸡蛋的味道。
我猛地低下头，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砸进自己面前的空碗里。2025年，西岁的孩子，鸡蛋算得了什么？可在这里，在这个家，这竟然是奢侈的第一次！王雅造的孽，像沉重的枷锁，勒得我喘不过气。
“哼。” 刘奕终于冷冷地哼了一声，打破了这令人心碎的沉默。他端起碗，也不看汤，像完成任务一样，大口喝着，但紧绷的下颌线稍微松动了一些。“改？说得好听。谁知道你这次能新鲜几天？别又过两天，老毛病犯了，把这桌子都掀了！”
“不会！”我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眼神却异常坚定地看向他，“我说到做到！就从现在开始！”
夜深人静。两个孩子喝饱了热汤，带着一种奇异的满足感沉沉睡去，小石头嘴角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刘奕背对着我躺在炕上，呼吸依旧沉重，但不再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我在微弱的油灯下，拿出了白天买回的材料。
蜂蜜的甜腻、茶油的醇厚、珍珠粉的细腻冰凉、蜂蜡的独特气息……这些味道在狭小的空间里交织。我闭上眼，调动起脑海里所有关于基础护肤品配方的记忆和数据。比例、温度、搅拌的力度和方向……每一个细节都无比清晰。这不是王雅的记忆，这是李馨的知识宝库。
蜂蜜融于温热的茶油，珍珠粉和中药粉被极其耐心地、一点点研磨进去，最后加入融化的蜂蜡调节膏体。时间在专注中流逝。当油灯的火苗跳跃着快要燃尽灯油时，我的面前，赫然摆着两小罐质地细腻、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膏体——一罐是润泽提亮的素颜霜，一罐是滋润度更高的贵妇膏。成本，不过五文钱！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我把小梅和小石头收拾干净（尽管衣服依旧破旧），抱起那两罐承载着所有希望的膏体，带着两个孩子，再次踏上了通往县城的路。这一次，目的地是县城唯一还算热闹的街口。
我找了一块相对干净的空地，铺开一块洗得发白的旧布，将两罐膏体小心翼翼地摆上。深吸一口气，我拿出昨晚用硬纸壳卷成的简易喇叭，清了清嗓子，对着渐渐多起来的人流，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出去：
“快来看！快来瞧！新鲜出炉的‘玉容素颜霜’，‘凝脂贵妇膏’！”“祖传秘方！天然材料！抹一抹，脸蛋白净又透亮！搽一搽，皮肤细滑皱纹少！”“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十文钱一瓶！十文钱，买不了布，买不了粮，却能让你气色好，人精神！”
我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却异常响亮清晰，在清晨的街道上回荡。“十文钱？”有人惊呼，“抢钱呐？够买一斤多白面了！”“就是！抹脸的玩意儿，值这个价？”
质疑声立刻响起。
早有预料！我立刻举起喇叭，声音拔得更高，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热情：“各位大姐大嫂！别嫌贵！好货才不便宜！今天新摊开张，图个热闹！两人同行，一起购买！每瓶立省两文！只要八文！八文钱，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错过今天，恢复原价！”
“两人一起买才八文？”人群里顿时骚动起来。这个“促销”的点子，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
“哎，张家的，你不是老说脸黄吗？咱俩合买一瓶试试？”“李姐，走！咱也看看去！八文钱，咱俩一人摊西文，试试又不亏！”“等等我！我去叫王婶子！”
人群像被点燃的干柴，呼朋引伴，涌向我的小摊。十几瓶膏体，在不到一个上午的时间里，被抢购一空！当最后一瓶被一个满脸喜色的妇人拿走，我颤抖着手，数着布包里那沉甸甸的铜钱和一小块碎银——整整三两银子！不仅把昨天买材料的钱全挣了回来，还有盈余！
我紧紧攥着那三两银子，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却带来一种滚烫的希望。小梅和小石头依偎在我身边，看着空空的布包和周围散去的人群，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属于孩子的、纯粹的惊讶和一点点……懵懂的兴奋。
第一步，成了！但这仅仅是个开始。刘奕复杂的眼神，村民的观望，还有那个像乌云一样笼罩着这个家的娘家……未来的路，依然布满荆棘。我低头看着两个孩子，又望向县城通往刘家坳那条尘土飞扬的路。改变己经启程，再难，也要走下去。
(http://www.xwcsw.com/book/G0HHEE-2.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xwc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