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载着王家坪第一批顶级果品的冷链车队驶向欧洲,带走的不仅是苹果,更是整个山村沉甸甸的希望。然而,国际市场的门槛之高,远非签订订单那一刻所能想象。勒克莱尔家族的首批货款尚未结清,一封措辞正式却暗藏锋芒的电子邮件,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猝不及防地击中了“山洼清甜”的核心。
邮件来自勒克莱尔集团的法务部门,附件是一份冗长复杂的法律文书副本——欧盟一家老牌水果供应商“金冠农业”(Golden Ag)向欧盟知识产权局提交的异议申请。该申请声称,“山洼清甜”在王家坪基地大规模种植并出口的“红玉富硒”苹果品种,侵犯了其持有的“Golden Ruby”(金红宝石)品种在欧洲的独家植物新品种权(Plant Variety Rights, PVR),要求欧盟海关立即扣押所有在途及后续进口的“侵权”苹果,并启动调查程序。
“放屁!”赵小海一拳砸在会议桌上,眼睛通红,“‘红玉’是咱们省农科院十几年前就公开推广的老品种!怎么就成了他家的‘金红宝石’了?”
林薇迅速调阅资料,脸色凝重:“陈总,情况很复杂。‘金红宝石’确实是‘红玉’的芽变选育后代,在欧洲注册了PVR。根据欧盟法律,即使‘红玉’是基础品种,其特定芽变后代如果注册了保护,未经授权种植和销售也构成侵权…关键是,我们王家坪种的,到底是原始的‘红玉’,还是混入了未经授权的‘金红宝石’或其衍生品系?”
会议室里死一般寂静。王家坪基地的苗木来源复杂,有从省农科院正规引进的,有当地苗圃繁育的,甚至还有果农之间自行嫁接交换的。品种的纯度,在追求快速扩张产能的“远山计划”中,被有意无意地忽视了。
“查!彻查!”陈有根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林薇,你立刻带技术团队和农科院的专家去王家坪,对每一片果园的品种进行分子标记鉴定!小海,联系省农科院和我们所有的苗木供应商,拿到最原始的引种和销售记录!刘洋,你负责协调,用区块链记录下每一份样本采集、检测、结果上传的全过程,确保证据链完整、不可篡改!”
技术团队和农科院的专家星夜进驻王家坪。采样、标记、送检…往日充满收获喜悦的果园,笼罩在一片紧张压抑的气氛中。检测结果如同凌迟,一点点呈现残酷的现实:王家坪基地种植的苹果树中,混杂了相当比例的、与“金红宝石”高度相似的品系!这些品系,很可能是通过非正规渠道流入的“山寨”苗,或是果农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使用了来源不明的接穗进行嫁接繁殖的。
坏消息接踵而至。勒克莱尔紧急来电,语气沉重而无奈:欧盟海关己依据“金冠农业”的申请,暂时扣押了抵达安特卫普港的第一批货物!后续订单无限期暂停!巨大的经济损失和国际信誉危机,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消息传回王家坪,无异于一场地震。
“啥?咱种的树是‘偷’来的?还要赔人家洋人钱?”果农们懵了。
“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白忙活了!”恐慌和绝望的情绪在蔓延。
“都怪你们!非要种什么新品种!按老法子种老品种,能有这事?”矛头开始指向公司和那些积极引进新品种的年轻果农。
村部会议室里,争吵声几乎掀翻屋顶。王老倔蹲在墙角,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袋,烟雾缭绕中,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旁边站着王长贵的儿子王强,一个刚农大毕业、满腔热血回乡的年轻人,此刻脸涨得通红,正和几个老果农激烈争辩:
“李叔!品种更新是大势所趋!老品种抗性差、商品率低,不换种怎么跟国际竞争?”
“竞争个屁!现在树都要被人家砍了!饭碗都砸了!就是你们这些大学生瞎鼓捣!”
“够了!”王老倔猛地磕了磕烟袋锅,发出刺耳的声响,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他站起身,浑浊的眼睛扫过一张张或愤怒、或惶恐、或委屈的脸,最后停在王强身上:“强子,你跟我说实话,咱王家坪的地,是不是就只能按洋人的规矩,种洋人‘赏’的树苗?”
王强一时语塞。这问题首指核心——我们是否拥有自主选择品种、掌控产业命脉的能力?
与此同时,陈有根的办公室彻夜通明。林薇汇报了最终的鉴定报告:基地内约40%的果树涉嫌侵权。
“欧盟的PVR保护非常严格,申诉成功的可能性极低,时间也耗不起。”法务顾问沉重地说,“眼下只有两条路:一,接受‘金冠’的高额和解条件,支付巨额专利费并取得授权;二,彻底铲除所有侵权品系的果树,改种经过严格确权、无侵权风险的品种,重建基地。无论哪条路,损失都难以估量,王家坪的果农…恐怕承受不住。”
陈有根站在窗前,望着远处黑沉沉的山峦轮廓。王家坪的灯火在夜色中显得微弱而倔强。他想起王老倔蹲在地头闻苹果的样子,想起乡亲们目送冷链车队时眼中的光。铲掉果树?那等于刨了他们的命根子!支付高昂的专利费?那“山洼清甜”和王家坪,将永远被扼住喉咙,沦为国际产业链底端的附庸!
“还有第三条路吗?”陈有根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林薇、赵小海、法务都愣住了。
“我们自己的路!”陈有根转过身,眼中燃烧着火焰,“靠引进、靠模仿,永远受制于人!我们要有自己的根!自己的品种!”
这个近乎疯狂的想法,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育种?投入巨大、周期漫长、风险极高,是农业科技皇冠上的明珠,也是无数企业折戟沉沙的险滩!
“陈总,这…太难了!”林薇下意识地说。
“难,就不做了吗?”陈有根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王家坪,“这里,有得天独厚的富硒土壤和小气候!有王老倔、李铁柱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农!有省农科院的合作基础!更重要的是,我们有了‘智慧果园云平台’积累的海量数据!光照、温差、降水、土壤成分、病虫害发生规律…这些,都是传统育种梦寐以求的环境表型数据!结合分子育种技术,为什么不能尝试选育出我们自己的、最适合这片土地、也拥有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王家坪’品种?!”
他看向林薇:“林工,你负责组建育种项目组,整合所有环境数据和历史种植表现数据,建立预测模型!联系省农科院和国内顶尖的果树育种团队,寻求深度合作!基础研究他们做,应用选育和本地化测试,我们主导!”
他又看向赵小海:“小海,勒克莱尔那边,我去谈!争取理解和支持,哪怕暂时牺牲部分订单和利润,也要为我们赢得育种的时间窗口!同时,启动最严格的品种净化计划——侵权品系果树,必须逐步、有序、有偿地更换!但不是简单铲除,而是在过渡期引导果农进行高接换头,嫁接我们未来选育的、或者经过严格授权的合法品种!”
最后,他看向窗外王家坪的方向:“根要深扎,才能立得住。但翅膀,必须是我们自己的,才能飞得高,飞得远!这条自主育种的路,再难,也得闯!”
几天后,陈有根出现在王家坡的紧急村民大会上。他没有隐瞒危机的残酷,但也清晰地描绘了那条充满荆棘却通向真正自主的未来之路。当他宣布公司将承担侵权果树更换的大部分成本,提供技术支持和过渡期补贴,并郑重承诺将未来的“王家坪”品种优先、优惠供给本村果农时,台下死寂一片。
王老倔第一个站了起来。他没有看陈有根,而是走到儿子王强面前,粗糙的大手重重拍在王强的肩膀上:“强子,你是大学生,懂得多。育种这事,爹帮不上大忙,但咱家那几亩最好的地,你拿去!想怎么试,就怎么试!”他转过身,对着所有乡亲,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咱王家坪的人,祖祖辈辈在这山旮旯里刨食,图个啥?不就图个腰杆子硬气,吃自己地里长出来的、堂堂正正的饭吗?树,该换的换!咱跟有根干!种咱自己的‘王家坪’!”
“对!种咱自己的!”
“干!”
压抑的沉默被打破,一种悲壮而充满希望的力量在人群中升腾。
在勒克莱尔的理解和有限支持下,“山洼清甜”以壮士断腕的勇气,开始了漫长而艰难的品种净化与自主育种征程。侵权果树被标记、逐步嫁接更换;而王家坪最好的向阳坡地上,一小片被严密保护的育种试验田悄然建立。省农科院的专家来了,带来了最新的分子标记技术和种质资源;林薇的团队日夜不休,利用云平台的数据筛选着可能的环境适应性基因;王老倔、李铁柱等老农成了最挑剔的“品鉴师”和田间管理员;王强等年轻一代,则成了穿梭在实验室与田间地头的新生力量。
山风依旧吹过王家坪的坡地,只是风中少了些往日的浮躁,多了些沉潜的坚韧。那些新嫁接的枝桠,那些刚刚破土而出的育种实生苗,在看似沉寂的土地下,正积蓄着属于“山洼清甜”、更属于中国乡土未来的澎湃力量。根,向着大地更深邃的黑暗处扎去;翼,在无数次失败的尝试和微小的希望中,悄然孕育着破茧的轮廓。这条荆棘之路的尽头,或许并非坦途,但唯有走过,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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