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片带着奇异的冰凉滑入喉咙，短暂地麻痹了口腔里浓重的血腥味和苦涩。止痛和镇静的效果如同无形的潮水，缓慢地漫过林默被剧痛和巨大情绪反复蹂躏的神经，带来一阵迟来的、沉重的晕眩感。他重重靠回柔软的床头，闭上眼，试图将接收器里混乱的杀戮声、苏晚微弱生命体征的汇报、沈清歌“格杀勿论”的冰冷指令、以及她最后那句沙哑疲惫的“手，也需要处理”……统统驱逐出去。
但徒劳。
意识沉入一片光怪陆离的混沌。不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扭曲的光影和声音碎片组成的旋涡。冰冷手术台刺目的无影灯下，苏晚那张瘦削绝望的脸在光影中浮沉，腹部平坦而刺眼；赵阳在阴暗角落露出的模糊下巴，带着令人作呕的狞笑；苏正宏那双深不见底的老狐狸眼睛，如同冰冷的探照灯；还有……沈清歌那双燃烧着冰焰、下达格杀令的琉璃色眸子……
混乱的旋涡中心，突然定格在一幅画面。
不是伦敦诊所的血腥，也不是安全屋的冰冷器械。是很多年前，一个夏日的午后。阳光透过老旧的纱窗，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廉价花露水和西瓜清甜的味道。
年轻的林默，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额头上还挂着汗珠，正笨拙地、小心翼翼地……给一个同样年轻的女孩的手腕上药。
女孩的手腕纤细白皙，上面却多了一道刺目的、新鲜的擦伤，渗着血珠。她疼得微微蹙眉，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颤动，但嘴角却努力向上弯着，带着一丝强忍的、故作轻松的笑意。
“嘶……轻点轻点！林默你是要谋杀亲……亲同学吗？”苏晚的声音清脆，带着少女特有的娇嗔，那个“妻”字到了嘴边，被她羞赧地咽了回去，脸颊飞起两朵红云。
“活该！让你爬树摘石榴！摔下来了吧！”林默嘴上凶巴巴，手上的动作却更加轻柔，用棉签蘸着廉价的碘伏，一点点清理伤口周围的灰尘，心疼得眉头拧成了疙瘩，“下次再逞能，摔断腿我也不管你！”
“不管就不管！谁稀罕！”苏晚哼了一声，作势要抽回手，却被林默更紧地抓住。
“别动！”林默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还没涂药膏呢！这药……我妈说可管用了，涂上就不疼了。”他拿起一管同样廉价的、没有任何标识的药膏，挤出一点白色的膏体，带着薄荷的清凉气息，极其轻柔地、一点一点涂抹在那道细小的伤口上。
他的指尖带着薄茧，动作笨拙却专注，仿佛在对待世上最珍贵的瓷器。阳光落在他年轻而认真的侧脸上，勾勒出温柔的弧度。苏晚也不再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额角渗出的汗珠，看着他因为紧张而微微抿紧的唇角，看着他小心翼翼涂药的样子……她眼里的笑意渐渐褪去了羞赧，沉淀成一种柔软的、如同春水般的暖意。
“其实……也没那么疼。”她的声音轻了下来，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胡说！都出血了！”林默头也不抬，语气执拗，继续着他的“治疗”大业，“这药可好了，保证明天就好！”他一边说，一边对着那道小小的伤口，极其幼稚地、认真地“呼呼”吹了几口气，仿佛这样就能把疼痛彻底吹走。
苏晚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角弯成了月牙，脸颊上的红晕更深了。手腕上那点微不足道的刺痛，似乎真的被他笨拙的“呼呼”和冰凉的药膏驱散了。
“笨蛋……”她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里却满是甜腻的笑意。
那廉价药膏的薄荷清香，混合着夏日的阳光和西瓜的甜味，还有少女手腕纤细柔软的触感……构成了那个遥远午后，最清晰、也最虚幻的印记。
**“手，也需要处理。”**
沈清歌那沙哑疲惫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钢针，猛地刺破了这层温暖虚幻的旧日幻影！
画面瞬间碎裂！如同被打碎的镜子！
冰冷！剧痛！铁砂的棱角刺破掌心皮肉的尖锐感！后颈伤口撕裂的搏动！安全屋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接收器里传来的消音枪声！沈清歌眼中那燃烧的冰焰和抬平的枪口！
所有冰冷残酷的现实，如同狂暴的海啸，瞬间将那个散发着廉价薄荷清香和西瓜甜味的夏日午后彻底吞噬、碾碎！
“呃！”林默猛地从混沌中惊醒！身体因剧痛和巨大的落差感而剧烈一颤！他大口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发和后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
眼前不再是斑驳的阳光和少女羞涩的笑靥，只有安全屋冰冷的灯光，床边那个特制的、如同刑具般的金属器械，以及……金属槽里那些暗沉、冰冷、沾染着他新鲜血污的铁砂颗粒！
那只曾被他笨拙地、小心翼翼涂药呵护的纤细手腕，如今正躺在伦敦某个秘密诊所的抢救台上，承受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崩解！而他，只能躺在这里，像只被拔了牙、打断了爪子的困兽，连坐起来都困难！
巨大的悲哀和一种被命运反复嘲弄的荒谬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他那只刚刚在旧日幻影中笨拙涂药的右手，此刻正血肉模糊地垂在身侧，掌心被铁砂割裂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现实的冰冷和残酷。
就在这时——
“咔哒。”
房门被轻轻推开。不是沈清歌。
是那个面容清秀、眼神锐利如手术刀的女医生。她端着一个银色医疗托盘走了进来，步伐无声。托盘里放着消毒药水、镊子、针线、崭新的敷料和绷带。
她走到床边，目光精准地落在林默那只惨不忍睹的手掌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清理伤口，缝合。”她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流程。她戴上无菌手套，动作利落地拿起镊子和消毒棉球。
冰冷的消毒药水接触到翻卷皮肉的瞬间，一阵尖锐的刺痛让林默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瞬间绷紧！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让痛哼溢出喉咙。女医生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如同精密的仪器，用镊子仔细地清理着嵌入皮肉深处的铁砂碎屑和污垢。
每一次镊子尖端触碰伤口深处，都带来一阵钻心的剧痛！林默额头的冷汗如同雨下，身体因强忍痛苦而微微颤抖。他闭上眼，试图将注意力从那冰冷的镊子和剧痛上转移开。
然而，意识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滑向那个被现实击碎的旧日幻影。
……阳光下，少女手腕上那道细小的擦伤……他笨拙地挤出白色的药膏……带着薄荷的清凉……极其轻柔地涂抹……对着伤口傻乎乎地“呼呼”吹气……苏晚噗嗤的笑声……“笨蛋……”……
那些画面如此清晰，又如此遥远，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暖。
“嘶拉！”女医生撕开无菌缝合包的包装，取出一枚闪着寒光的弯针和黑色的缝合线。
针尖刺入皮肉的瞬间，林默的身体再次不受控制地剧烈一颤！那尖锐的刺痛感，彻底碾碎了最后一点旧日幻影的余温！
他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女医生手中那枚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寒光的弯针！针尖刺穿皮肉，黑色的线如同丑陋的蜈蚣，将他掌心的伤口强行缝合、拉拢！
那不是涂药！
是缝合！
是修复被铁砂割裂、被现实碾碎的残躯！
女医生专注地缝着针，动作稳定而迅速。林默不再试图逃避疼痛，也不再沉溺于虚幻的温暖。他死死盯着自己那只正在被针线强行缝合的手掌，看着皮肉被拉扯、伤口被闭合。每一次针尖刺入、每一次线被拉紧带来的剧痛，都像是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他被旧日幻影迷惑的心上！
痛！
真实的痛！
带着铁锈味和消毒水气息的痛！
这痛楚，远比那个夏日午后手腕上微不足道的擦伤要深刻百倍！千倍！
他那只完好的左手，在身侧死死攥成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另一种尖锐的刺痛！旧日幻影中那个笨拙涂药、傻乎乎“呼呼”的年轻林默，在眼前这只被铁砂割裂、被针线缝合的残破手掌面前，显得如此幼稚！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
那个需要他小心翼翼呵护、会因为一点擦伤而撒娇的女孩，早己在现实的冰冷和算计中，被摧残得支离破碎，躺在异国的病床上生死未卜！而他，却还沉溺在那点虚幻的温暖里？！
荒谬！
巨大的荒谬感混合着强烈的自我厌弃，如同毒液般注入血管！
“好了。”女医生剪断缝合线，动作利落地贴上新的敷料，再用绷带将那只被缝合得如同破布娃娃般的手掌仔细包扎起来。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不带一丝感情。
她收拾好工具，端起托盘，如同来时一样无声地离开。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林默粗重的喘息声。
他缓缓抬起那只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右手，放在眼前。白色的绷带掩盖了下面的伤口和丑陋的缝合线，但掌心传来的、被强行缝合后的持续胀痛和束缚感，却无比清晰。
他不再去看那个沾着他鲜血的铁砂槽，不再去想沈清歌冰冷的命令。
他只是死死地、死死地盯着自己这只被包扎起来的手。仿佛透过厚厚的绷带，看到了下面被针线强行拉拢的皮肉，看到了那被铁砂割裂的伤口，也看到了那个被现实彻底碾碎、只存在于可笑幻影中的旧日自己。
一股冰冷到极致、也坚硬到极致的意志，如同被淬火锻打的钢铁，在他眼底深处缓缓成型，取代了之前的混乱、悲哀和无力。
他需要这只手。
这只被铁砂割伤、被针线缝合的手。
这只沾满血腥、被现实碾碎又强行修复的手。
去握住刀。
去捏碎铁砂。
去……复仇。
林默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用那只完好的左手，支撑着自己沉重的身体，一点一点，从床上坐了起来。后颈的伤口因这动作而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他只是微微蹙了下眉，眼神却如同冰封的湖面，没有丝毫波动。
他艰难地挪动身体，双脚踩在冰冷的地毯上。身体因虚弱和剧痛而微微摇晃，但他强迫自己站稳。然后，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而坚定地，走向床边那个特制的金属器械。
他停在器械前，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标尺，落在金属槽里那些冰冷、坚硬、暗沉如死亡的铁砂颗粒上。
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
他伸出那只被绷带包裹、掌心还在持续胀痛的右手，极其缓慢、却又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再次伸向了那只冰冷的金属握柄！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和粗糙的防滑材料，缝合后的伤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他不管不顾！五指猛地收缩！用尽全身的意志力，驱动着那只残破的手掌！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他紧咬的牙关里迸发出来！伴随着肌肉纤维强行撕裂的痛楚，那只包裹着白色绷带、掌心缝合处迅速洇开新鲜血印的手，竟然真的、极其艰难地、死死抓住了那只沉重的金属握柄！
虽然依旧颤抖得厉害！
虽然只抬起不到五厘米！
但这一次，他没有立刻脱力砸落！
他死死攥着！如同攥着自己的命运！如同攥着复仇的刀柄！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冰冷的火焰！那火焰深处，那个在夏日午后笨拙涂药的少年身影，彻底碎裂、消散，只剩下一个被血与火淬炼出来的、眼神如同恶鬼般的复仇者！
(http://www.xwcsw.com/book/GDFFAC-30.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xwc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