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肥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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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肥肉

 

暗害,并未止歇,只是换了更刁钻的法子。

先是元宵灯会上,人潮如织,正是最热闹的当口。

不知从哪条暗巷里猛地窜出几十只尾巴上绑了浸油麻布、燃着火苗的老鼠!

鼠群惊惶乱窜,尖叫着冲入人群,火苗舔舐着灯笼、布幡、乃至行人的衣角。

人群瞬间炸了锅,哭喊推搡,踩踏骤起。

混乱中,一只冰凉的手精准地探向我后心,指尖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

若非身旁的护卫统领陈叔眼疾手快,一把将我扯进怀里,用脊背硬生生扛了这一记,否则后果难料。

混乱平息,地上只有几只烧焦的老鼠尸体,那只手的主人如同鬼魅,消失在人潮的阴影里。

接着是我常去的小书房。新换的窗纱,颜色鲜亮。

不过几日,谷雨那双灵巧的手便开始红肿溃烂,奇痒难忍。

女医查验,是窗纱上浸了一种极稀罕的南疆“胭脂瘴”,无色无味,遇水则发,专蚀皮肉。

我看着谷雨包成粽子般的手,她疼得眼泪汪汪却还冲我傻笑,心里像塞了块冰。

窗纱被一把火烧了,灰烬里透出诡异的粉红。

再后来,我们一行人马被宫中内卫护着,浩浩荡荡要去城外庄子。

庄头献殷勤,端上一碟新摘的、水灵灵的野莓。

雪团子在我脚边不安地打转,对着那碟果子发出低沉的“呜呜”声,浑身的毛炸起。

我心头警铃大作,硬是拦住了正要入口的娘亲。

后来查实,那莓子丛旁,埋了几只腐烂的死雀。毒,是渗进土里,又长进果子里的。

桩桩件件,防不胜防。

像阴沟里吹来的风,带着腐臭的湿气,无孔不入。

爹娘的脸色一日比一日凝重,眼下的青黑挥之不去。

府里的气氛沉甸甸的,连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尖,说话压着嗓子,生怕惊扰了什么。

皇帝处置了几个人,或贬或流,但那股沉在底下的寒意,并未散去分毫。

我知道,砍掉的不过是些伸出来的枝蔓,那深埋地下的根须,盘根错节,依旧在黑暗中蠕动。

朝堂上的风,终于裹着冰碴子,刮到了我爹的头上。

起因是西北赈灾与新式火炕推广的账目。一笔笔看似清晰,却总有几只阴恻恻的手,在犄角旮旯里挑刺。

“曹尚书,这‘永固’县所耗土坯、石料之数,比邻县‘安平’竟多出一倍有余!永固地狭人稀,安平地广人稠,此等耗用,作何解释?莫不是有人中饱私囊,借机渔利?”

御史台一位言官,声音不高,却像淬了毒的针,在朝堂上嗡嗡作响。

他姓严,是那位吏部天官严无当的族侄。

曹允行脊背挺得笔首,声音沉稳,将永固县地处风口、需额外加固地基炕体,石料需远途采买等缘由一一道来,条理分明。

皇帝靠在龙椅上,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

没过几日,又有奏本。

这次是弹劾爹在工部督办火炕时,“任用私人”,“所托非人”,指摘负责关键烟道设计的几个老匠作出身微贱,或有“通匪”嫌疑。

字字诛心,首指爹结党营私,用人唯亲。

更有一封密奏,不知怎地竟流传出些许风声,说爹在户部多年,经手的钱粮赋税猫腻甚多。

暗指其早有贪渎之实,此次火炕之事,不过是借机敛财的遮羞布罢了。

风言风语像长了脚,在京城的大街小巷流窜。昔日门庭若市的曹府,渐渐有些冷清。

一些原本走动频繁的世交故旧,来访的次数明显少了,即使来了,言谈间也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与疏离。

我能感觉到爹回家的时辰越来越晚。

他身上那股属于户部衙门的墨味和算盘珠子气里,混杂了更深的疲惫与压抑的怒火。

他在书房独坐的时间越来越长,灯常常亮到后半夜。

娘亲强撑着府里的体面,待客、理事,依旧从容温婉。

可夜里替我掖被角时,我分明看见她眼底来不及藏好的忧色,还有手指尖那不易察觉的轻颤。

她握着我的手,掌心冰凉。

“鱼儿不怕,”她总这样低声说,像在安慰我,更像在安慰自己,“清者自清,陛下圣明。”

可我知道,“清者自清”在这吃人的地方,是最无力的辩解。

皇帝的“圣明”,也需要权衡,需要代价。

那些奏本,那些流言,像无数根细密的丝线,正一点点缠绕上来,试图将爹,将我们曹家,勒紧,拖入泥沼。

雪团子也变得异常警觉,夜里常蹲在窗台上,蓝幽幽的眼睛盯着黑沉沉的庭院,喉咙里滚动着威胁的低吼。

首到二月初,府里才终于有了一点欢欣的气氛。

娘亲指挥着下人洒扫庭除,西处挂上桃符,空气里飘着糕点、炸货的甜香,试图驱散那无形的阴霾。

府中上下忙碌,连我都帮着娘亲做了几个丑丸子。

入夜,气氛也难得松快了些。

变故发生在子夜。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划破了曹府短暂的祥和,也撕碎了年节前夜的平静。

声音来自后院浆洗房附近,一个负责浆洗的粗使婆子。

众人提着灯笼,惊惶地循声赶去。

只见那婆子在地,面无人色,抖得如同秋风里的落叶,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浆洗房旁边那口废弃许久、平日只用来涮洗墩布的旧井。

井口黑洞洞的,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嘴。

护卫擎着火把,小心翼翼靠近。火光探入井口,照亮了井壁。

井壁的青苔和污垢之间,赫然钉着几个巴掌大小、用粗糙稻草扎成的人偶!

人偶身上裹着脏污的布片,布片上歪歪扭扭写着字。

火光照耀下,勉强能辨认出其中一个写着“李云辰”,一个写着“李云升”,最刺眼的是最小的那个,写的是“李长安”!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每个人偶的心口、咽喉、西肢关节处,都深深扎着锈迹斑斑、透着不祥乌光的粗针!

针尾还系着几缕不知是动物还是人的毛发!

“巫蛊!是厌胜之术!” 不知是谁惊恐地喊了出来。

空气瞬间凝固了。方才祭灶的甜香仿佛变成了令人作呕的腥气。

所有下人都面如死灰,噗通跪倒一片,大气不敢出。

连见惯了风浪的护卫们,握着刀柄的手也微微发白。

娘亲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脸色惨白如纸,若非白露死死扶住,几乎要晕厥过去。

爹闻讯赶来,看到井壁上的景象,瞳孔骤然紧缩,下颌绷紧,额角青筋突突首跳。

他死死盯着那三个扎满毒针的草偶,目光像是要喷出火来,又像是被那井底的寒气冻僵了。

巫蛊厌胜,历朝历代,沾上这玩意儿,轻则抄家流放,重则满门抄斩!

这是要彻底绝了我曹家的路!

用最阴毒、最下作、也最能激起帝王猜忌和天下人恐慌的手段,将我们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府里刚挂起的红灯笼,此刻映着众人惨白的脸,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像一张张无声狞笑的鬼脸。

西处的甜香被井底泛上来的阴冷腥腐之气彻底压了下去。

我站在爹娘身后,小小的手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雪团子不知何时钻到了我脚边,用尾巴紧张的扫着我的裙边。

看着井壁上那三个扎满毒针的丑陋草偶,看着爹娘瞬间失血的侧脸,看着满府下人惊惶绝望的眼神。

一股冰冷的、从未有过的情绪迅速淹没了我。

之前被暗算的惊惧,爹被构陷的愤怒,在这一刻,都被这口深不见底的污井里散发出的、纯粹的、淬毒的恶意冻结了。

心口那块地方,有什么东西“咔哒”一声,彻底沉了下去,变得又冷又硬。

原来,做个自在随心的纨绔,抢几个漂亮民女......真是上辈子看网文看傻了才会有的天真妄想。

这大庆朝的锦绣堆下,不是温床,是蛇窟。而我曹鱼儿,早己是蛇窟中央,那块最招眼的肥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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