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打着旋儿,沙沙地响。
我歪在暖榻上,怀里揣着雪团子,它缩成个毛茸茸的白球,呼噜打得均匀。
手里捏着块温热的玉,是皇帝前些日子赏的,说是暖手,摸着却总像块捂不热的冰。
这五年我也长开了,眉眼盈盈的。
有时候看着镜子真的很恍惚。
柳莺进来了,带进一股子外头的寒气。
她步子轻,像猫踩过新雪。
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睫毛上沾了点细碎的雪沫子,很快就化了。
“小姐,城南三号仓。”她声音不高,吐字清晰,像算盘珠子一颗颗落定,“清了。”
我眼皮都没抬,手指挠着雪团子的下巴颏,它舒服地拱了拱。
“又是耗子?”
“嗯。”柳莺走到炭盆边,伸手烤着。
“尾巴不小,还是大理那边的。身上搜出点东西,跟苏小荷从火药局烂泥里扒拉出来的那批‘废料’,路子像。”
“啧。”我咂吧了一声。
南边大理的人就像阴沟里爬出来的蛆,总也踩不干净,这几年明里暗里不知道多少只了。
雪团子似乎察觉到我的烦躁,耳朵尖抖了抖。
“人呢?”
“没留。”柳莺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按老规矩,沉了护城河,痕迹也抹了,动了刀子,还点了把小火。”
我点点头,柳莺办事,向来利索。
她身上有种奇特的沉静,像块打了松蜡的墨条,看着朴实,内里黑沉沉。
这五年,她在账册堆里泡着,眼神越来越亮,心也越来越硬。
也好。
我心容易软。
“小姐,”柳莺烤暖了手,从袖管里摸出个小布包,放在我榻边的小几上:
“那人的随身物件没什么特别的。就这个看着像信物,材质有点怪。”
我瞥了一眼。
布包摊开,里面是半块墨玉似的牌子,上面刻着奇怪的纹路,像蛇,又像藤蔓。
我嫌恶地用指尖拨开。
“收着吧,或许哪天能对上号。”
柳莺应了声,把小布包仔细收好。
我们俩刚安静一会儿,门帘子“哗啦”又被掀开,卷进一股更猛的风雪和一团火气。
是苏小荷。
她三两下甩掉靴子,冲到炭盆边,差点把柳莺挤开,把手往那热乎气儿上凑。
“这是怎么了?”我懒洋洋地问。
苏小荷眼睛亮得像点了灯,带着点邀功的兴奋:
“小姐您猜怎么着?我刚从‘胡记’那边摸完尾巴回来,想着顺道去醉仙楼外头转转,看看能不能再闻点别的味儿。嘿!您猜我撞见啥了?”
她故意卖关子,抓起我榻边温着的蜜水灌了一大口,烫得首吐舌头。
“看见天仙下凡了?”我没什么兴致地逗她。
“比那还热闹!”苏小荷一抹嘴,绘声绘色,“是严家那个活宝,严世宽!在醉仙楼里跟人抢花魁呢!那场面,啧啧!”
严世宽这名字我听过。
吏部尚书严无当的三孙子,京城里数得上号的纨绔。
这么个玩意儿,斗鸡走狗,眠花宿柳,是严家那潭深水里唯一浮在水面上、还不停冒泡的烂木头。
“抢花魁?”我挑了挑眉。
醉仙楼的花魁云裳娘子,她长得漂亮极了,我也挺喜欢。
可惜啊,可惜...
我没来由的生出几分悲古伤秋来。
“可不是嘛!”苏小荷来了劲,盘腿在脚踏上坐下:
“您是没瞧见!严三公子穿得跟个开屏的孔雀似的,金线绣的袍子晃得人眼晕。包了最大的‘揽月阁’,叫嚣着今晚非云裳娘子不点!银子?人家说了,严家有的是!规矩?他严三爷就是规矩!”
她学得惟妙惟肖,带着点市井看热闹的刻薄。
“结果呢,好死不死,撞上硬茬子了。”苏小荷压低了点声音,带着点幸灾乐祸:
“揽月阁对面‘摘星阁’里,也坐着位爷。听口音,不是京里的,南边的味道,排场也不小,带着几个精悍的随从,一看就不是善茬。人家也点了云裳娘子作陪。两边隔着中庭,那眼神噼里啪啦的,跟打雷似的!”
“云裳娘子夹在中间,脸都白了。老鸨子急得团团转,汗珠子跟下雨似的。”
“严三公子这边摔杯子骂娘,那边那位南边的爷,倒是沉得住气,只冷笑,说了句‘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
“然后呢?”我捏了捏雪团子的肉垫,它不满地“咪呜”一声。
“然后严三公子就炸了啊!”苏小荷一拍大腿:
“他指着对面就骂,‘哪儿来的土鳖,也配跟爷讲规矩?知道爷姓什么吗?严!吏部天官的严!识相的赶紧滚蛋,别污了爷的眼,搅了爷的兴致!’那话难听得哟,我都学不出口。”
柳莺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手里拿了块软布,正细细擦拭她那支乌木簪子。
簪头的小梅花对着火光,幽暗地闪了一下。
“对面那位呢?”我问。
“嘿!人家眼皮子都没抬!”苏小荷撇撇嘴:
“只对他旁边一个看着像头目的随从,用他们那南边话嘀咕了一句。那随从点点头,往前站了一步,盯着严三公子,慢悠悠地说,‘严家?好大的威风。只是这花魁娘子,我们公子今日请定了。严公子若是不服……’”
苏小荷故意顿了顿,学那随从阴冷的腔调:“‘……城外三里坡的乱葬岗,地方宽敞得很。’”
柳莺擦簪子的动作停了,她抬起眼,看向我。
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炭火,也映着一点冰冷的了然。
苏小荷还在那儿兴奋地比划:“后来老鸨子差点给两边跪下了,赌咒发誓说云裳娘子身子不爽利,改日再赔罪,两边才勉强散了。”
“小姐是没瞧见严三公子那脸色,跟吃了死苍蝇似的!出门的时候,还狠狠剜了摘星阁那边一眼呢!”
我把雪团子举起来,用鼻尖蹭了蹭它冰凉的粉鼻头。
它伸出带着倒刺的小舌头,舔了舔我的下巴。
“知道了。”我的声音没什么波澜,像窗外的落雪,轻飘飘的。
“小荷,辛苦了,来喝点姜汤润润嗓子。”
“哎!”苏小荷应得欢快。
我噗嗤一笑:“这个时候演这么一出?”
严世宽不是个傻子,严家更不是,醉仙楼更是严家的产业,里面全是些带刺的玫瑰。
柳莺把簪子簪好,轻声道:“那位应该是大理的雍王世子。”
我想了想,指尖点着雪团子的胡须,它眼睛扑闪地瞪着我,但是也不跑。
“那我就明白了,后面他们俩应该少不了摩擦,小荷,你去别院找白露,让她把这个雍王世子请到那去,就说福宁县主邀请他品茗新茶。”
“一定要光明正大,看见的人越多越好。”
我补了一句。
“好嘞!”小荷应声。
这个时候大理来了一位世子,皇帝肯定知道,甚至可能是皇帝主动放进来的。
近年来皇帝状态愈发不好了,应该是要在这位世子身上做些文章。
严家呢,恰好让一个纨绔去给雍王世子找事,等于是给雍王世子一个借口。
要说吃里扒外,还得是严家啊。
皇帝的陷阱我不知道布置的怎么样,但严家的手段不可不防。
于是我决定不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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