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云昭己跪在妆台前。
铜镜里映出她指尖的金钗——雕着垂丝柳的金饰,尾端还沾着半星暗红,像是干涸的胭脂。
昨夜她掀被子时,这东西“叮”地从锦被下滚出来,撞在她腕间的玉镯上。
当时玉镯烫得惊人,她便知这是有人故意送上门的饵。
“姐姐,该去书房请安了。”小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云昭将金钗往袖中一藏,起身时故意松了松袖口。
书房里燃着沉水香,裴烬正伏案批折子。
云昭垂眸行礼,广袖扫过案角时,金钗尾端的柳叶突然滑出半寸。
“这是什么?”裴烬的声音像浸了冰碴。
云昭抬头,正撞进他阴鸷的眼。
他己拾起那枚金钗,指腹着“柳”字刻纹,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这是寒症要发作的征兆。
她喉间泛起苦涩,却仍垂着眸:“婢女不知,昨夜这东西便在枕下。”
裴烬突然将金钗拍在案上,震得墨汁溅开。
云昭瞥见他后颈的青筋跳了跳,那是他动怒的前兆。
“柳如烟被禁足半月,倒还惦记着挑事。”他突然低笑,指节捏住她下巴强迫她抬头,“你倒聪明,知道拿这东西做筏子。”
云昭任他捏着,眼尾却洇出薄泪:“婢女只知...若侯爷因此动怒,倒比被人踩进泥里强。”
裴烬的指腹擦过她泪痣,忽而就松了手。
“滚吧。”他扯过狐裘裹住自己,声音闷在毛领里,“去厨房要碗姜茶,别让寒气侵了身子。”
云昭退到门口时,听见他重重翻折子的动静。
她攥紧袖中金钗,嘴角勾出极淡的笑——柳如烟送金钗是为引裴烬厌弃她,可她偏要让裴烬觉得,这是柳如烟在挑衅他的权威。
午后雪下得更急了。
云昭刚给炭盆添完碳,小桃就喘着气跑来:“侯爷召您去偏殿。”
偏殿里寒气渗骨,裴烬立在窗前,玄色大氅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玉佩。
他身后墙上挂着十几幅兵器图谱,最中间那幅“玄铁重剑”的拓本被风卷起边角,“唰啦”作响。
“若我放你走。”他突然转身,拽着她手腕往怀里一带。
云昭撞在他心口,冷得像块冰。
他低头时,发梢扫过她额头,“你会去哪里?”
心跳漏了半拍。
云昭想起昨夜在炭盆前烧的纸条——那是小桃从柳如烟旧仆那顺来的,写着“玉镯为凭,三日后城西客栈见”。
她贴着他冰冷的胸膛,声音软得像团雾:“侯爷若放我走...我又怎舍得走?婢女的温玉体离了您,寒症要犯的。”
裴烬的手指掐进她腰里,几乎要掐出青痕:“你在试探我?”
云昭仰起脸,睫毛上还沾着他衣摆带起的雪粒:“是婢女离不开您。”
他突然松手,后退两步靠在窗台上。
雪光透过他身后的窗棂,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云昭看见他喉结动了动,像是要骂人,最后却只说:“去把我那柄乌鞘剑擦了。”
她转身时,听见他低低的笑:“倒是会哄人。”
深夜,云昭坐在烛火前。
柳如烟的书信残页在铜盆里蜷成灰,她盯着最后一点火星,指尖着袖中伪造的密信——用的是柳如烟旧仆的笔迹,写着“三日后城西客栈,玉镯为凭,共商大事”。
“小桃。”她唤来守夜的婢女,“明日寅时,把这信塞进侯爷书房门缝。”
小桃接过信时手首抖:“姐姐...这是要?”
“替柳侧妃圆个谎。”云昭吹灭烛火,黑暗里玉镯泛着幽光,“她不是总说自己冤枉么?我们便送她份‘证据’。”
次日清晨,裴烬的书房里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云昭正在廊下晒手炉,就见谢景行黑着脸从书房出来,身后跟着一队带刀侍卫。
“去城西客栈,把所有可疑人等都带回来。”他经过云昭身边时顿了顿,“侯爷说,让你午膳后去书房。”
云昭低头拨弄手炉里的炭,耳尖却竖得老高。
她听见谢景行的脚步声渐远,听见檐角的冰棱“咔嚓”坠地,砸在雪地上。
“姐姐?”小桃从屋里探出头,“该换衣裳了。”
云昭应了声,对着铜镜理鬓发。
镜中女子腕间玉镯泛着幽光,眼底却比雪还冷——裴烬要她做引,她便替他引条大鱼。
只是这鱼,到底是谁钓谁,还未可知。
“云昭。”
门外传来粗使婆子的声音:“侯爷身边的阿福说,让您现在就去书房。”
云昭将手炉递给小桃,踩着积雪往书房走。
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她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咯吱”作响,像是命运在叩门。
书房的门虚掩着,透过门缝能看见裴烬的影子——他站在案前,手里捏着那封伪造的密信,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
云昭停在门口,深吸一口气。
这风雪夜,终究是要来了。
云昭推开门时,寒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撞得书案上的纸页哗啦作响。
裴烬背对着她,玄色大氅垂落如墨,指尖还捏着那封伪造的密信,边角被他捏得发皱。
“进来。”他声音像浸在冰里,却没回头。
云昭踩着满地碎瓷片——是方才他摔的茶盏——走到案前。
炭盆里的红炭噼啪爆响,映得他侧脸上的阴影忽明忽暗。
她瞥见他手背上的青筋,像蚯蚓般爬过苍白皮肤,这是寒症要发作的征兆,可他偏要在她面前撑着。
“明日去军营。”裴烬突然将密信拍在案上,抬眼时眼底像淬了冰,“你随行。”
云昭心头一震。
军营是镇北军核心,连谢景行都要提前三日清道,他竟要带个暖床婢女?
她垂眸盯着自己绞紧的手指,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婢女笨手笨脚,怕是要耽误侯爷。”
“耽误?”裴烬低笑一声,突然伸手扣住她后颈。
他掌心冷得刺骨,像块冰贴在她温热的皮肤上,“你温玉体能镇我寒症,比十炉炭都管用。”他指腹她后颈的,语气陡然放轻,“还是说……你怕我?”
云昭仰头看他,睫毛上还沾着方才进门时的雪粒。
她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暗色,像深潭里的漩涡——这是试探。
昨夜伪造的密信引柳如烟的人入了网,他此刻说带她去军营,何尝不是另一种试探?
“侯爷若怕婢女逃,大可以锁了我的脚。”她故意将脸贴在他掌心,声音软得像团雾,“可婢女的温玉体离了您……”她顿了顿,指尖轻轻勾住他腰间玉佩的流苏,“寒症犯起来,谁替您焐手?”
裴烬的瞳孔骤缩,喉结滚动两下,突然松开手后退半步。
他转身时大氅扫过她裙角,带起一阵冷风。
“滚去换身厚衣裳。”他背对着她,声音闷在狐裘里,“明早卯时三刻,别让我等。”
云昭退到门口时,听见他重重翻折子的动静。
她攥紧袖口,腕间玉镯贴着皮肤发烫——这是她的温玉体在示警。
裴烬的试探,比柳如烟的毒更难防。
午后,云昭借口更衣,绕到后厨。
灶火映得阿婆的脸忽明忽暗,她正往陶瓮里装腌菜,听见脚步声抬头,浑浊的眼睛先是一缩,又慢慢软下来。
“昭丫头。”她用围裙擦了擦手,“要姜茶?我这就给你烧。”
“阿婆。”云昭按住她的手,“我想听……少爷小时候的事。”
阿婆的手猛地一颤,陶瓮里的菜汁溅在青石板上。
她盯着灶火看了半晌,突然低低叹口气:“你是想问,那金钗上的‘柳’字?”
云昭心头一跳。
昨日裴烬提柳如烟时,阿婆端茶的手也抖过——原来她知道。
“二十年前,少爷才七岁。”阿婆往灶里添了把柴,火星子噼啪往上蹿,“镇北侯夫人早逝,侯爷又总在边关。那时候少爷总发寒症,整宿整宿睡不着,缩在床角像只冻僵的小兽……”她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后来来了个穿月白衫子的姑娘,说是能治寒症。她把少爷抱在怀里焐着,用体温给他驱寒,跟你现在做的一样。”
云昭的呼吸一滞。
腕间玉镯烫得几乎要灼人,她想起昨夜炭盆里烧的柳如烟旧仆的信,信里提过“温玉体”三个字。
“那姑娘后来呢?”她声音发颤。
阿婆的眼泪突然落下来,砸在围裙上:“治了半年,少爷的寒症总算稳了。可那姑娘说,她要去南疆找一味药引……”她抹了把脸,“走之前,她把这玉镯塞给少爷。”她突然抓住云昭的手腕,盯着那泛着幽光的玉镯,“跟你腕上这只,一模一样。”
云昭如遭雷击。
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你是最后的血脉”,还有那半块碎玉——原来这玉镯,竟和裴烬有关?
“阿婆,那姑娘姓什么?”她声音发紧。
阿婆摇头:“少爷不让提。后来柳侧妃进府,说这玉镯是她的陪嫁,少爷发了好大的火……”她突然闭了嘴,盯着云昭身后。
云昭回头,正看见小桃站在廊下,手里捧着叠衣裳:“姐姐,该试新做的皮袄了。”
阿婆松开手,背过身去拨弄灶火:“我老糊涂了,说这些做什么。”
云昭摸了摸腕上的玉镯,凉意透过皮肤渗进血脉——原来她的温玉体,竟和二十年前那个姑娘如出一辙。
母亲的遗言,裴烬的寒症,柳如烟的金钗……这些线头,正慢慢在她手里拧成一股绳。
裴烬离府前夜,裴婉儿的贴身丫鬟捧着锦盒来。
“我家姑娘说,侯兄要去北边,天寒地冻的。”丫鬟屈膝行礼,锦盒上的银锁闪着冷光,“这狐裘是姑娘熬了三夜缝的,针脚都用了金丝,最是保暖。”
云昭接过锦盒时,指尖触到盒底的凸起——夹层。
她垂眸掀开狐裘,毛领上还沾着几根银线,像是故意露的破绽。
她装作整理毛边,指甲轻轻一划,夹层里的地图便滑进掌心。
“替我谢过二姑娘。”她将狐裘原样放回,“我去取侯爷的回礼。”
小桃端着青瓷盘进来时,云昭正往信纸上压裴婉儿的私印。
“姐姐,这信……”小桃盯着她笔下的字,“说二姑娘与北境细作私通?”
“裴婉儿送狐裘,是想让我在军营里穿。”云昭将信折成方胜,“夹层里的地图标着废弃庄院——她想引侯爷去,再让人劫杀。”她将信塞进回礼的珊瑚珠串里,“我替她圆个谎,就说她急着和细作接头,连信都没藏好。”
小桃倒抽一口凉气:“那侯爷……”
“裴烬最恨被人算计。”云昭将锦盒递给丫鬟,“尤其是他的亲妹妹。”
第二日卯时,云昭站在侯府门口。
裴烬跨上黑马时,雪又下大了。
他低头看她,玄色大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上来。”
云昭翻身上马,环住他腰的手触到他腰间的玉镯——和她腕上那只,果然是一对。
“发什么呆?”裴烬的声音裹着风雪。
“没什么。”云昭将脸贴在他背上,“就是觉得……这马,比侯府的炭盆暖和。”
裴烬没说话,却悄悄松了松缰绳,让马走得慢些。
远处,谢景行骑马过来:“侯爷,二姑娘的院子己封。”
裴烬嗯了一声,马鞭轻抽马臀。
云昭回头,看见侯府朱门在风雪中渐渐模糊。
她摸了摸腕上的玉镯,想起阿婆的话——那个去了南疆的姑娘,是否和她的身世有关?
而裴烬带她去军营,究竟是为了寒症,还是……
马蹄声碎,卷着雪粒往北边去了。
三日后,军营的消息传回侯府时,云昭正在晒手炉。
小桃捧着信笺跑进来,脸色发白:“姐姐,侯爷在北境遇袭了!”
云昭手一抖,手炉砸在地上。
炭灰溅出来,烧着了裙角。
她盯着跳动的火苗,突然笑了——裴烬说“若想逃,现在还来得及”,可他不知道,她的温玉体,从来都不是只能焐手。
窗外的雪还在下,风卷着雪粒子打在窗纸上,像有人在叩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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