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设在承光殿,鎏金烛台将殿内照得亮如白昼,南域进贡的珊瑚树在案头泛着柔光。
云昭垂首立在裴烬身侧,袖中指尖悄悄抵着他后腰——这是她摸索出的,能替他缓解寒症的小法子。
三皇子举着酒盏过来时,裴烬的脊背突然绷首。
云昭抬眼,正撞进他泛着青灰的眼尾——那是寒毒要发作的征兆。
她不动声色地往他身侧挪了半步,体温透过交叠的锦缎渗过去,听见他极轻的一声喘。
"镇北侯这暖香阁的丫头,倒比宫里的参汤还管用。"三皇子笑着抿酒,目光扫过云昭腰间的香囊,"听说前日别院小宴,侯爷连裴姑娘递的酒都推了,只肯喝这丫头斟的?"
裴烬的指节叩了叩案几,云昭立刻捧起酒壶。
酒液注入玉盏时,她瞥见他喉结动了动——寒毒上涌时,他连吞咽都吃力。
变故来得毫无征兆。
廊下的铜鹤香炉突然"当啷"坠地,黑衣人破窗而入的瞬间,云昭只来得及看见寒光一闪。
裴烬的瞳孔骤缩,伸手要拽她避开,她却反推了他一把。
利刃擦着他下颌划过,刺进她左肩的刹那,她听见自己骨头裂开的声响,血珠溅在裴烬玄色衣襟上,绽开妖异的红梅。
"找死!"裴烬的剑出鞘带起一阵风,剑刃割开刺客衣襟时,云昭看见对方颈间一道青痕——那是西域蚀魂草入体的印记。
谢景行的喊杀声从殿外涌进来,刺客慌不择路撞翻烛台,一支短箭"叮"地落在云昭脚边,箭簇泛着幽蓝,有腥甜的气味窜进鼻腔。
血糊了视线,云昭却死死盯着那支箭。
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蚀魂草能解寒毒,也能要命"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
再醒时,偏院的砖地透着刺骨的凉。
云昭动了动左肩,裹着的纱布浸了血,疼得她倒抽冷气。
门"吱呀"一声开了,裴婉儿端着药碗进来,腕上的翡翠镯子碰得叮当响:"妹妹真是好手段,为救侯爷连命都不要,可御史台的折子都堆到御案了——说侯府宠婢乱政,说刺客是你引来的。"
她舀了勺药递到云昭唇边,指尖却重重压在伤口上:"你说,若侯爷知道你娘当年也用过蚀魂草......"
云昭猛地攥住她手腕。
裴婉儿的镯子硌得她生疼,她却笑了:"小姐既然这么关心,不如陪我去问问林太医?
昨日刺客留下的箭,可还在侯爷那儿收着。"
裴婉儿的脸瞬间白了。
她摔了药碗转身就走,青瓷碎片溅在云昭脚边,像极了那日别院小宴上,裴烬摔碎的酒盏。
林墨来诊脉时,偏院的炭盆刚换过。
他搭着云昭手腕,指尖突然顿住:"姑娘可曾接触过西域蚀魂草?"
云昭的心漏跳一拍。
她望着林墨鬓角的白发,想起阿婆临终前塞给她的药方——最底下那行小字,写的正是"蚀魂草三钱,引寒毒入络"。
"前日刺客的箭上,可有这味药?"她反问,看见林墨瞳孔微缩。
当晚,云昭被带进主院。
裴烬倚在软榻上,案头摆着那支短箭。
他盯着她肩头的纱布,声音像浸了冰:"为何挡刀?"
"奴婢的命,本来就是侯爷的。"云昭跪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背——寒毒又发作了,他的手比冰还凉,"但奴婢能替侯爷试毒。"
她解下腰间的香囊,取出那日缝进去的半块玉扣:"这是奴婢母亲的遗物,雕着裴家玄鸟。
当年柳姑娘的寒毒,或许和这玉扣有关?"
裴烬的指节捏住玉扣,突然用力攥紧。
云昭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暗潮,知道他想起了什么——柳如烟消失前,曾跪在祠堂前哭,说"玄鸟衔珠,因果循环"。
"明日开始,奴婢每日晨昏替侯爷温体。"她将脸贴在他膝头,声音软得像云,"但求侯爷允奴婢看一眼那支箭上的毒。"
裴烬的手指插入她发间,扯得她仰起脸。
他盯着她眼底的清明,突然笑了:"你这丫头,倒比从前的人会算计。"
第二日卯时,云昭跪在裴烬床前。
她解开外衫,将温热的掌心按在他心口,另一只手悄悄将从箭簇上刮下的毒粉,混进了林墨新配的药里。
林墨来收药渣时,她故意提高声音:"这毒的气味,倒和当年害侯爷的寒毒像得很。"
裴烬正在喝药,瓷盏重重磕在案上。
云昭瞥见林墨捏着药渣的手一抖,有细碎的粉末落在地上——那颜色,和母亲药方里的蚀魂草,一模一样。
林墨捧着药渣回到值房时,烛火在他鬓角染了层霜色。
他将那撮混着毒粉的药末摊在青瓷碟上,银针对着烛火挑了挑,药粉遇热腾起一缕幽蓝烟雾,正是当年镇北侯世子寒毒发作时,他在血里瞧见过的颜色。
"林太医?"小药童掀帘进来,被他突然攥住手腕,"去库房取二十年前柳侧妃中毒时的验毒记录,快!"
主院暖阁里,云昭正替裴烬温体。
她解了中衣,脊背贴着他胸膛,能清晰感觉到他肋骨的轮廓——这具被寒毒啃噬多年的身子,此刻因她的体温微微发烫。
裴烬的手指勾着她发尾,突然道:"林墨刚送来急报,毒粉里掺了'寒骨散',和我七岁那年中过的毒,分毫不差。"
云昭的指尖在他心口顿住。
她想起昨夜林墨捏药渣时抖落的粉末,想起阿婆临终前在她手心写的"因果"二字,喉间泛起腥甜:"当年查案时,说是前医正周伯庸下的毒。
可周伯庸......"
"死在乱葬岗,头都被野狗啃了。"裴烬的指腹碾过她后颈的薄汗,"林墨翻出旧档,周伯庸的验尸记录里,胃里有半块带朱砂的糕饼——和昨日刺客身上搜出的点心,是同一家'福来斋'的。"
云昭突然翻身坐起,锦被滑到腰际,露出肩头未愈的刀伤:"有人要让侯爷以为周伯庸没死,重翻旧案。
可周伯庸的仇家早被您清理干净,能模仿他手法的......"
"是想引我分神的人。"裴烬的眼尾泛起青灰,却突然笑了,"你这小脑袋瓜,倒比我养的暗卫还会顺藤摸瓜。"他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去把谢景行叫来,查查这两月进府的新人。"
云昭套上外衫时,瞥见他案头的玄铁令牌——那是调遣府兵的信物,己被他握得发烫。
偏院的暮色漫进窗棂时,秋棠端着药碗进来,青瓷碗沿碰在门框上,溅出几点褐色药汁。
云昭正倚在塌上翻一本《千金方》,抬眼便看见她睫毛乱颤,像是被风吹乱的蝶。
"今日的药煎得苦。"云昭接过碗,指尖有意无意擦过秋棠手腕——那处有圈淡红勒痕,是被细麻绳捆过的印记,"妹妹这手,可是端药时被烫了?"
秋棠的手猛地缩回去,药碗"当啷"落在案上:"姑娘莫要多问。"她转身要走,云昭却抓住她裙角:"我知道你是谁的人。
太后身边的宫女儿,腕子上都系着缠丝玛瑙的红绳。"她掀起秋棠衣袖,腕间果然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绳,"你替太后盯着裴烬,可他的寒症发作时,连太医院的参汤都不管用。"
秋棠的背僵成了弦。
云昭将手按在自己心口:"我这温玉体,能让他睡整宿的安稳觉。
你说,太后若知道她的眼线,能换得镇北侯的软肋......"
"你到底要什么?"秋棠突然转身,眼眶通红,"我阿爹病了,太后说只要我传回侯府动静,就许我出宫探病......"
"我要赵允安的动静。"云昭的声音轻得像片雪,"他总盯着镇北侯的兵符,不是么?"
秋棠的瞳孔骤缩,手指死死抠住桌沿:"你......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太后最恨镇北侯功高震主,赵允安又总往慈宁宫送南海明珠。"云昭握住她冰凉的手,"你帮我,我帮你。
等裴烬解决了赵允安,我替你求他向太后讨个人情——你阿爹的病,太医院的王院判最拿手。"
秋棠的眼泪砸在云昭手背上,烫得人心惊:"赵允安昨日派了人给沈无痕传信,说今夜子时在西市酒坊交货......"
子时三刻,西市酒坊的灯笼被风刮得乱晃。
裴烬裹着玄色大氅立在房梁上,下方沈无痕正掀开酒坛,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短箭——箭簇上的幽蓝,和宫宴那晚的一模一样。
"赵公子说了,只要镇北侯的血溅在金銮殿,这天下......"
"这天下轮不到他说。"裴烬的剑刃划破沈无痕咽喉时,血珠溅在他眉骨上,像朵开败的红梅。
谢景行带着府兵破门而入时,他正用帕子擦剑,"把赵府围了,一个活口都别放。"
寅时,主院书房的烛火还亮着。
云昭裹着披风推门进去时,正见裴烬坐在案前,手里捏着她缝的香囊——那是她昏迷前用最后力气绣的,金线绣的玄鸟还带着针脚的毛边。
"赵允安的私兵在城郊被截了。"裴烬抬眼,眼底的阴鸷褪了些,"他老子跪在宫门口求见,被我让人架去了大牢。"他将香囊按在心口,声音低得像叹息,"你那日挡刀时,我以为要失了你。"
云昭的喉咙突然发紧。
她走到他身边,将手覆在他握着香囊的手上:"我这条命,本来就是要用来护你的。"
裴烬突然攥紧她的手,将她扯进怀里。
他的下巴抵着她发顶,呼吸扫过她耳畔:"以后,换我护你。"
窗外的雪静静落着,将侯府的琉璃瓦染成素白。
云昭望着案头那支带血的短箭,又望进裴烬泛红的眼尾——那里有她从未见过的柔软,像寒夜里突然燃起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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