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末的更鼓声撞碎窗纸,震得烛火一颤,云昭终于从混沌中醒转。
耳畔仍残留着鼓声的余震,像是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肩窝处的钝痛像根烧红的铁钎,一下下往骨头里钻,每动一次,都如针尖刮过骨缝般刺骨。
她动了动手指,触到裹着粗麻的床褥,布面粗糙,磨得指节泛起细密的疙瘩,寒意顺着指节爬上来——这不是主院暖阁的软榻,也不是她平日歇脚的偏房。
空气里混着陈年霉味与潮湿的青苔气息,鼻腔发涩。
“醒了?”
门闩轻响,秋棠端着药碗进来,碗沿腾起的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在她睫毛上凝成细珠。
木门吱呀一声合拢,风带起一丝凉意掠过颈后。
云昭这才看清,窗户被木条钉得严实,缝隙间透进一线灰白的天光,门后还横着根手腕粗的木杠,沉甸甸地压着地板上的积尘。
“这是……”
“偏院最北边的囚室。”秋棠把药碗放在她膝头,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贴着她耳边,“裴世子说你伤没好全,又受了惊吓,得静养。”她指尖在云昭手背快速划了两下,冰凉的触感带着急促的节奏,“门窗从外反锁,每日只我来送饭。”
云昭垂眸吹凉药汁,喉间泛起苦意——哪里是静养,分明是圈进笼子里看着。
药汤微烫唇角,苦涩滑入喉咙,连舌根都麻了。
那一刀划破玄鸟香囊时,血溅在金线绣纹上,她还记得裴烬眼底翻涌的慌乱,滚烫得能灼穿人心。
怎么转头就变了?
许是赵允安的密信里提了什么。
她想起昨夜裴烬捏着染血短箭时,眉峰紧拧得能夹碎石子,指尖关节泛白,仿佛那支箭不是插在他掌中,而是插在她心头。
药汁咽下三分,她突然攥住秋棠的手腕:“裴世子可曾来过?”
“自你昏迷,他只让林太医每日来诊脉。”秋棠抽回手,往她枕头下塞了个硬物,窸窣的摩擦声让她心跳加快,“方才收拾屋子,在床板缝里摸到的。”
云昭指尖一颤——是那枚玄鸟香囊。
金线绣的鸟羽还带着她的针脚,最里层的暗袋被拆过,雪莲髓的小瓷瓶不见了。
“他拿走了药引。”她轻声说,喉间的苦意漫到心口,舌尖尝得出那种压抑的怒意。
那是她用三个月攒的月钱,求谢景行带她去药市买的,说是能替裴烬压寒症最狠的半夜。
秋棠欲言又止,听见外头有脚步声,忙端起空碗退出去。
门闩重新落下的声响里,云昭摸出香囊暗袋里藏的半张药方残页——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墨迹己晕成淡青,只“九转冰蟾散”几个字还清晰。
窗缝漏进的风掀起残页,她忽然想起昨夜裴烬说“换我护你”时,掌心的温度比她的温玉体还烫。
可转天就把她关在这里,连保命的药引都收走……
“云姑娘。”
林墨掀帘进来时,云昭正把药方残页塞回香囊。
太医院的青衫沾着药香,混着窗外飘来的雪气,扑面而来。
他指尖搭在她腕上,脉枕下的手指却轻轻叩了两下——三长两短,和宫宴那晚刺客传递信号的节奏一模一样。
“外伤无碍,内里还有淤毒。”林墨抽回手,在药箱里翻找,铜扣碰撞出清脆声响,“世子爷让我多留两副膏药。”他突然压低声音:“刺客箭簇上的毒,查出来了。”
云昭屏住呼吸。
“蚀魂草为主,掺了西域的幽冥霜。”林墨的指甲掐进药箱边缘,木屑簌簌掉落,“这东西十年前随前朝余孽的秘库一起烧了,除了皇室旧档,世间再无记载。”他抬眼时目光如刀,“你怎么知道,和裴世子旧疾有关?”
云昭摸向颈间的银锁——母亲说这是她出生时戴的,刻着“昭”字。
锁片下贴着的纸团,是她抄的裴府旧仆名单。
“我…我在柴房收拾旧物,见过二十年前的账册。”她指尖绞着被角,布料声沙沙作响,“上面记着,裴世子三岁时,有个叫周伯的老仆管过药房。”
林墨的瞳孔骤缩。
“周伯现在是赵允安的幕僚。”云昭轻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前日赵府被围时,我见谢统领押了个白胡子老头,像极了账册上的画像。”
院外传来梆子声,林墨猛地站起身,药箱“当啷”砸在地上。
他蹲下去捡药瓶时,袖中滑出张纸——是裴府旧案的抄本,最末页用朱砂标着“冰蟾散,需极寒体质引”。
云昭盯着那行字,喉间发紧。
母亲的药方残页上,“九转冰蟾散”后面也写着“极寒引”,可裴烬分明是寒症缠身,难道……
“云姑娘?”林墨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他己将药箱收拾整齐,“世子爷说,明日让我带你去药房查旧账。”
门再次被闩上时,云昭摸到枕头下秋棠塞的纸条。
月光透过窗缝照在纸上,墨迹未干:“赵允安遣人今夜往世子药里下梦魇散,药罐在西跨院灶房。”
她捏着纸条的手在抖。
梦魇散,她在药书里见过,中者会癫狂如魇,最易被人扣上失心疯的罪名。
更鼓声敲过三更,云昭把纸条撕成碎屑,就着灯火烧成灰。
她摸到腕间的银锁,锁片上的“昭”字硌得皮肤发红——这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线索,也是她能撬动裴烬心防的楔子。
“叩叩。”
窗棂突然响了两下,细微却清晰。
云昭抬头,正见谢景行立在窗外,玄色披风落满雪,手里提着个带血的药罐。
雪落在他肩头,无声融化。
“秋棠说你让我查西跨院。”他把药罐递进窗,声音低得像雪落,“罐底有未化的药粉,确实是梦魇散。”他指节抵着窗缝,冰冷的触感隔着木框传来,“赵允安的人藏在柴房,己经拿下了。密信里说...说要让世子以为你背叛,乱他心神。”
云昭望着药罐里的残粉,忽然笑了:“他们倒会挑软肋。”
谢景行欲言又止,远处传来马蹄声。
他转身要走,又回头道:“世子在演武场审人,让我来告诉你...他信你。”
雪越下越大,云昭裹紧被子,指尖抚过香囊上的玄鸟。
方才林墨留下的旧案抄本在床头,她翻到最后一页,朱砂字刺得眼睛生疼——“冰蟾散非毒,乃以毒攻毒之方。蚀魂草是药引,非毒药。”
原来裴烬的寒症,根本不是中毒,是有人用冰蟾散控制他。
而母亲的药方残页,正是破解之法。
后半夜,门闩轻响。
云昭闭着眼装睡,闻见熟悉的沉水香——是裴烬。
他的脚步停在床前,很久很久,才轻轻放下什么。
她眯眼瞥见,是那枚玄鸟香囊,雪莲髓的小瓷瓶静静躺在上面。
“旧案里的周伯,招了。”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带着疲惫与隐忍,“当年是赵允安的父亲买通他,给我下冰蟾散。这些年我以为是寒毒难愈,原来是有人要我永远做个疯批的杀人刀。”
云昭装出翻身的动静,他立刻噤声。
她听见他在窗边站了许久,雪落在他披风上的声音,比心跳还清晰。
“明日跟林墨去药房。”他临出门时说,“把该查的都查清楚。”
门闩落下的瞬间,云昭摸出香囊里的雪莲髓。
瓷瓶还带着他的体温,她贴在脸上,忽然想起他说“换我护你”时,眼尾泛红的模样。
窗外的雪越积越厚,她望着案头林墨留下的旧案抄本,上面有一行新添的字迹:“幽冥霜出现在刺客箭簇,与前朝秘库记载一致。”
更鼓声敲过五更,云昭突然听见主院方向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她攥紧香囊,隐约闻见熟悉的腥甜——是裴烬寒症发作时,喉间压不住的血味。
“世子爷旧疾又犯了!”外头传来下人的惊呼。
云昭猛地起身,肩伤的疼意被惊得消散,她望着窗缝外渐亮的天色,心跳如擂鼓。
宫宴的帖子,该送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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