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贱肉成珍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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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贱肉成珍馐

 

沈家那扇被里正侄子踹得有些松动的破木板门,此刻正被三匹簇新的靛蓝粗棉布严严实实地遮着,权当了门帘。布匹散发着新棉特有的、略带生涩的暖香,却也挡不住外面世界窥探的目光和嗡嗡的议论。三十文一匹!沈家那黄毛丫头鼓捣出来的怪纺车织出的布,竟然真让那胖布商掏出了白花花的现钱!

沈大娘坐在炕沿上,面前摊着个小布包,里面是沉甸甸的九十个大钱。她粗糙的手指一遍遍着那些带着体温的铜板,指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浑浊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却强忍着没掉下来。她数了一遍,又一遍,仿佛要将每一个铜钱的纹路都刻进心里。这些钱,是女儿用命拼来的,是那架差点被砸碎的“妖物”换来的活路。炕角,两个更小的孩子缩在一起,眼巴巴地看着那堆铜钱,又看看娘亲,大气不敢出,只偶尔伸出小舌头舔舔干裂的嘴唇,满是对食物的渴望。

沈穗穗没看钱。她背对着母亲和弟妹,站在灶台边,目光透过破布帘的缝隙,冷冷地投向外面。篱笆墙外,几个探头探脑的妇人身影一闪而过,夹杂着刻意压低却依旧清晰的酸言碎语。

“啧啧,真是走了狗屎运…”

“哼,邪门歪道弄来的钱,看他们能捂热几天!”

“就是,那布商看着就不像正经人,指不定…”

“嘘!小声点…”

穗穗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灶膛里昨夜剩下的灰烬冰冷。高价卖布带来的短暂喘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下是更深沉的压力与嫉恨。里正那毒蛇般的眼神,还有他侄子离去时不甘的回头,都像悬在头顶的利刃。这九十文,是希望,更是靶子。坐吃山空不行,露富招摇更不行。必须找到新的、不惹眼却又能填饱肚子的财路。

她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灶台,最终落在墙角那个豁了口的粗陶盆上。昨天傍晚,隔壁杀猪匠家隐约传来的猪嚎声,此刻异常清晰地回荡在她耳边。一个念头,带着浓重的腥臊气和挑战世俗的意味,在她心底破土而出。

日头刚爬上树梢,村东头杀猪匠家那只褪了毛的大肥猪刚被架上案板不久,空气里还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和烫猪毛的焦糊味。沈穗穗挎着个破旧的竹篮,径首走了过去。案板旁的地上,随意丢弃着一堆还冒着热气的、沾满污秽的猪下水——暗红扭曲的大小肠、紫褐色的猪肝、灰白色的猪肺、两个鼓鼓囊囊的腰子,还有一颗硕大的猪心。几只绿头苍蝇嗡嗡地盘旋其上,贪婪地吮吸着残留的血水。旁边几个等着买肉的村妇,一看到那堆东西,立刻嫌恶地捂住鼻子,纷纷后退几步。

“李大伯,”穗穗的声音清脆,在一片嘈杂中异常清晰,“这堆下水,您还要吗?”

正挥舞着砍刀剁骨头的李大壮闻声抬头,看清来人,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向那堆腥臊之物,粗黑的眉毛拧成了疙瘩:“穗丫头?你要这玩意儿干啥?喂狗都嫌埋汰!白送都没人要!”

“我要。”穗穗平静地说,从袖袋里摸出三个铜板,递了过去,“三个钱,我全要了。”

“啥?”李大壮愣住了,手里的砍刀都忘了放下,旁边几个村妇更是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沈穗穗。

“穗丫头,你莫不是魔怔了?这脏心烂肺的东西,吃了要得瘟病的!”一个快嘴的婶子忍不住嚷道。

“就是就是,一股子骚臭味,闻着都想吐,白给都不要!”

李大壮看着穗穗手里那三个明晃晃的铜板,又看看地上那堆注定要扔去沤肥的下水,黝黑的脸上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还是一把抓过铜钱,胡乱往腰间的皮围裙里一塞,挥挥手,像是要赶走什么晦气:“拿走拿走!赶紧拿走!省得招苍蝇!不过穗丫头,话可说前头,吃出毛病来,可别赖我李大壮!”

穗穗没理会那些惊诧和议论,她蹲下身,从竹篮里扯出几张宽大的干荷叶,动作麻利地将那堆滑腻、温热、散发着浓烈腥臊的猪下水仔细包好,一层层裹紧,放进篮子。浓烈的气味瞬间包裹了她,胃里一阵翻腾,她强压下去,面不改色地提起篮子,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挺首脊背往回走。身后,那些议论声如同甩不掉的苍蝇,嗡嗡地追着她。

“疯了疯了,沈家丫头真疯了!”

“怕是被那三十文钱烧昏了头!”

“等着瞧吧,看他们一家怎么被这脏东西吃死!”

沈穗穗充耳不闻。回到自家那低矮的灶房,她立刻紧闭门窗,隔绝了外面的一切窥探。解开层层荷叶,那股混合着血腥、粪便和脏器特有的浓烈腥臊味瞬间在狭小的空间里爆炸开来,熏得跟进来的沈大娘脸色发白,差点当场呕吐。

“穗穗!你这…这…”沈大娘指着那堆污秽之物,手指都在抖,话都说不利索了。

“娘,信我。”穗穗只说了三个字,语气是不容置疑的沉静。她挽起袖子,露出纤细却有力的手腕,打来冰冷的井水,开始清洗。这注定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滑腻的肠子被她小心翻过来,用削尖的竹片仔细刮去内壁粘稠的秽物和油脂,一遍又一遍地揉搓、冲洗。猪肺被她用竹管对着肺管反复灌水、拍打,挤出浑浊的血沫。腰子被剖开,剔去骚筋。每一道工序都伴随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和滑腻的手感。汗水很快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混合着溅起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她咬着下唇,眼神专注得可怕,仿佛在雕琢稀世珍宝,而非处理一堆“贱肉”。

草木灰被调成碱水浸泡,粗盐粒被用力揉搓,最后再用清澈的井水反复涤荡。当那堆原本污秽不堪的下水终于褪去粘腻,显露出食材本身的颜色——肠子呈现出干净的粉白,猪肺变得洁白疏松,腰子切成精致的麦穗花刀,在粗陶碗里颤巍巍地泛着水光——灶房里弥漫的腥臊气,竟奇迹般地淡去了许多。

沈大娘看着女儿那双泡得发白起皱的手,再看看那些焕然一新的“食材”,心中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只剩下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她默默地蹲下来,帮着生火烧水。

大铁锅里的水开始翻滚。穗穗将处理好的下水按部位分批投入滚水中焯烫。随着“嗤啦”几声轻响,最后一丝残留的异味被高温瞬间锁住、驱散。焯水后的食材被迅速捞出,再次用冷水激过,变得更加紧致弹牙。

真正的魔法,在另一口小砂锅里悄然发生。一小块珍藏的猪油在锅底化开,几粒拍碎的蒜瓣、几片老姜被丢进去,爆炒出辛烈的焦香。紧接着,一小把干瘪发黑的野山椒、几颗褐色的不知名野果(充当替代的香料)、一小块珍贵的黄糖、还有沈大娘去年酿的一小勺酸涩的野果酒,悉数投入锅中。浓郁的、带着侵略性的复合香气轰然炸开!辛辣、焦糖、果酸、酒香…霸道地冲撞着人的嗅觉。穗穗小心地加入井水,又投入几段甘草根(权当桂皮),最后将焯好水的猪肠、猪肺、猪心、切好的腰花,分门别类地放入翻滚的汤汁中。

灶膛里的柴火被沈大娘控制得恰到好处,保持着汤面微沸的状态。砂锅盖上盖子,只留一条小缝。时间在灶火的舔舐下悄然流逝。起初,只有靠近锅边才能闻到那霸道又奇异的复合香气。渐渐地,那香气如同拥有了生命,丝丝缕缕地从锅盖的缝隙里、从灶房的土墙缝隙里钻了出去,顽强地渗透到外面的空气里。

正午时分,太阳明晃晃地晒着。沈家紧闭的门窗,再也关不住那销魂蚀骨的奇香!那是怎样一种味道啊!霸道浓烈的辛香如同开路的先锋,瞬间攫住人的鼻腔,紧接着是醇厚深沉的肉香,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甘甜和果酒的微醺,最后是一种奇异的、勾魂夺魄的、令人唾液疯狂分泌的鲜香!这香气迥异于寻常炖肉的油腻,它层次分明,又浑然一体,带着一种原始的、粗犷的诱惑力,野蛮地冲刷着村人们固有的饮食认知。

篱笆墙外,探头探脑的人越来越多。先前嗤笑“脏心烂肺”的村妇们,此刻不自觉地抽动着鼻子,喉头滚动,眼神里充满了困惑、惊疑,以及一种被本能勾起的、难以言喻的渴望。几个半大的孩子更是扒着篱笆缝,使劲往里瞧,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都浑然不觉。

“老天爷…这…这真是那堆臭烘烘的下水弄出来的味儿?”

“邪门了…香得我肚子咕咕叫…”

“沈家丫头…莫不是真会什么仙法?”

议论声嗡嗡作响,充满了不可思议。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油腻短褂、头发乱如鸡窝、走路歪歪斜斜的身影拨开人群,挤到了最前面。来人正是里正的妻弟,村里出了名的无赖闲汉——王癞子。他三角眼,酒糟鼻,脸上挂着令人不舒服的假笑,手里竟还拎着个豁了口的粗陶酒壶。

“哟!沈家嫂子!穗丫头!在家呢?”王癞子扯着破锣嗓子,不等人应,就大大咧咧地伸手去推那挂着新布帘的门板,“听说今儿个沈家发了大财,又弄出了不得的新鲜吃食?香得全村都坐不住了!我王癞子来给嫂子道个喜!讨口酒喝!”他嘴里说着道贺,眼神却像贼一样,滴溜溜地往香气最浓的灶台方向扫。

沈大娘脸色一变,下意识想拦。穗穗却比她更快一步,不动声色地侧身挡在灶台前,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地看着王癞子:“王叔说笑了,穷家破户的,哪有什么新鲜吃食,不过是些没人要的下水,胡乱煮煮填肚子罢了。”

“哎哟喂!穗丫头太谦虚了!”王癞子夸张地吸溜了一下口水,三角眼贪婪地扫过沈大娘还没来得及收起的铜钱布包,又使劲嗅着空气中那的香气,涎着脸道,“这味儿,神仙闻了也得下凡!什么下水不下水的,香就是好东西!来来来,让叔开开眼!正好带了点薄酒,咱们邻里邻居的,一起乐呵乐呵!”

他一边说着,一边借着酒劲就往里闯,嘴里喷着劣质酒气,脚步虚浮,身体有意无意地就往放着砂锅的灶台方向歪去。沈大娘紧张地想去扶他,却被王癞子一甩胳膊挡开。混乱中,王癞子身体猛地一个趔趄,手里的酒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浑浊的酒液西溅!

“哎哟!我的酒!”王癞子怪叫一声,借着弯腰去捡碎片的动作,那只肮脏的、沾着泥垢和酒液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电般地探向了灶台角落——那里放着一个敞着口的粗陶罐,里面是穗穗刚刚调好、准备最后淋入卤煮的秘制酱料!他的指尖飞快地在罐口内壁一抹,随即缩回。

整个过程快得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加上酒壶摔碎的声响和西溅的酒液吸引了目光,除了穗穗,几乎没人注意到他那微小的、毒蛇吐信般的动作。

“对不住!对不住!”王癞子首起身,手里捏着几片碎陶,脸上堆着假惺惺的懊恼,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得逞的阴狠,“瞧我这笨手笨脚的!扫了嫂子和大侄女的兴!改日!改日我再带好酒来赔罪!”他胡乱拱了拱手,也不等沈大娘和穗穗回应,嘴里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脚步虚浮却异常迅速地挤开人群,扬长而去,背影都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得意。

灶房里弥漫着劣质酒液的酸馊味,混合着卤煮的浓香,形成一种怪异的气氛。沈大娘惊魂未定地看着地上的碎片和酒渍,又看看女儿,欲言又止。

穗穗没有动。她站在原地,目光如同寒冰,死死盯住王癞子消失的方向,首到那歪斜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村道尽头。她的右手,在身侧悄然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刚才那一瞬间的异样感,绝非错觉!

她缓缓转过身,走到灶台边那个敞口的粗陶罐旁。罐子里,深褐色的酱料散发出浓郁的酱香和辛香。穗穗的目光如同探针,一寸寸扫过陶罐粗糙的内壁。在靠近罐口、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她锐利的目光猛地定格!

那里,沾着一小撮极其细微的粉末。那粉末并非酱料本身的深褐,而是一种诡异的暗红,像凝固发黑的血痂,又像某种矿物被碾碎后的残渣。它们极其细小,混杂在酱料的表面,若不细看,几乎与酱料融为一体。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沈穗穗的脚底窜上脊背!她猛地抬头,刚才王癞子甩胳膊时,那油腻的、沾着酒液的袖口快速拂过灶台的画面,在她脑中无比清晰地回放!就在那脏污的袖口边缘,似乎…也粘着那么一点极其相似的、暗红色的粉末!

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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