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尘埃里的信号与芒果的隐喻
门扉合拢的轻响在林夕耳中却如重锤落地。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深深吸了口气，楼道里残留的咖喱香气混杂着新装修的淡淡油漆味。心脏仍在胸腔里剧烈地敲打肋骨，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紧绷松懈下来，混合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雀跃。
“+1%……” 她在口罩下无声地重复，舌尖仿佛尝到了那微小数字带来的、近乎虚幻的甜。这比她预想中最顺利的开局还要好上那么一点。系统冰冷的提示音此刻听起来竟有些悦耳。原来“润物无声”的第一步，是让这扇门为她打开一掌宽的缝隙，而不是彻底隔绝。
她没有立刻离开。目光落在门边那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专门放置外卖的小型不锈钢置物架，擦拭得很干净，此刻正静静地托着那份日式咖喱猪排饭。这是他接纳外界输入的“安全岛”。林夕蹲下身，没有触碰任何东西，只是极其仔细地观察。置物架的边缘，沾着几粒极其微小的、被风吹进来的灰色尘埃。而在尘埃的旁边，极其靠近咖喱饭包装袋底部边缘的位置，竟有一小块新鲜的、几乎看不见的油渍。
“他不是立刻拿进去的。”这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现。他开了门，手伸出来接了外卖，却让它在门外的置物架上停留了多久？是在门缝后确认了送餐员彻底离开？还是在审视这份饭的安全性？林夕几乎能想象出那道门缝后的阴影里，那双警惕的眼眸在门板闭合后，依然透过猫眼，像潜伏的狙击手扫视着空旷的楼道。
她站起身，压下心头微妙的寒意和兴奋。这点油渍，像他紧闭世界边缘漏出的一粒尘埃，微小却真实存在。这扇门，并非全然无缝。
接下来的日子，林夕成了“蜜语”平台的“金牌骑手”单子。她巧妙地利用平台调度规则和一点点提前蹲守，几乎“垄断”了送往锦绣苑C座1701的所有订单。每一次，都是不同的遮挡——帽子、口罩、护目镜、甚至换过发型和外套颜色。每一次，她都保持低垂视线，动作轻柔无声，语调是训练过的、毫无攻击性的温和：“先生，您的餐，祝您用餐愉快。”
流程固定得像编排好的默剧。门开一掌宽，那只过分好看、指腹带着薄茧的手伸出，沉默地接过食物，关门。系统提示音出现过两次：
“叮！目标好感度+1%。”（第二次送餐，一份鳗鱼饭）
“叮！目标好感度+0.5%。”（第五次送餐，一份牛肉乌冬面）
涨幅微小得可怜，且一次比一次少。林夕并不气馁。0.5%也是进步，这意味着她持续、稳定的无害形象正在被对方潜意识缓慢地接受。她像一个耐心无比的勘探者，在坚硬的冰层上寻找着细微的裂隙。
她开始留意订单之外的“遗迹”。门外的置物架是她的“考古现场”。有时会出现空掉的饮料瓶（他总是点无糖乌龙茶），有时是撕开的酱料包包装（他只撕开包装的一角，挤得极其干净）。有一次，她发现一张外卖小票被风吹落在墙角，捡起时瞥见上面潦草的备注：「电话尾号请写XXXX，非XXXX。多谢。」 林夕默记下那个错误的尾号——这是他设置的一道小小的、隔绝无关电话的屏障吗？一个无效的数字，便能过滤掉大部分来自陌生号码的干扰。她把小票原样放回，仿佛从未动过。
真正的意外发生在两周后一个闷热的午后。订单显示：一份泰式香茅烤鸡沙拉，配一份芒果糯米饭。
林夕提着餐盒站在熟悉的深色防盗门前，按下门铃，心底却掠过一丝异样。芒果糯米饭？江屿过往的订单单调得如同代码：日式定食、简单的面类、沙拉。甜点？从未有过。更何况是热带气息如此浓郁、颜色鲜亮的芒果。
门依旧只开一掌宽。那只熟悉的手伸了出来，准备接过袋子。就在林夕松手的瞬间，她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那只原本稳定、洁净的手，在触碰到装着芒果糯米饭的餐盒一角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零点几秒！
非常轻微，像高速运行的精密仪器遭遇了微小的静电干扰。若非林夕全神贯注，几乎无法察觉。
她垂下眼，像往常一样：“先生，您的餐，祝您用餐愉快。” 声音平稳无波。
门关上。
没有系统提示音。
楼道里只剩下空调外机低沉的嗡鸣和她自己的心跳。
林夕没有立刻离开。她转身下楼，步伐和平时一样。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那瞬间的停顿意味着什么？是不喜欢芒果？还是……芒果本身触及了什么？
她走到楼下，在树荫下停住，掏出手机，指尖冰凉。她在搜索框里输入：“芒果过敏症状”。屏幕的光映着她的眼睛。
而此刻，1701室内。
江屿看着桌上两份餐盒。沙拉被推到一边。那份色彩明媚的芒果糯米饭静静地放在灯光下。金黄的芒果块，雪白的糯米，淋着浓稠的椰浆。香甜的气息在密闭的工作室里弥漫开，带着一种喧嚣的热带生命力，与他满墙冷峻的漫画草稿、堆积如山的专业书籍格格不入。
他修长的手指悬在餐盒上方，最终没有打开。只是盯着那抹刺眼的金黄，许久。眼神空洞，像透过它看到了某个遥远的、被刻意遗忘的午后碎片。空气中似乎有种无形的东西在轻微震颤，如同被拨动的、一根早己沉寂多年的心弦。工作室里只有压感笔在数位板上划过的、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沙沙声。
门外，林夕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搜索结果，眉心微蹙。
门内，江屿的画笔在纸上留下了一道浓重而突兀的墨线——那是一个没有出现在草稿上的、失控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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