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津铁路的第一道晨光刺破薄雾时,铁轨的寒光像把未开刃的刀, 笔首地劈向远方。瓦特蹲在蒸汽机车的铜阀旁,煤灰在胡须上结 成了霜, 蓝眼珠却亮得吓人:
" 皇上您瞧, 这锅炉是苏格兰最好 的铸铁, 烟囱加了防倒灌的铜片 . . . . . . "
他粗糙的手指抚过铆钉, 仿 佛在摸情人的脊背。 我扶着惠芯踏上木制车厢, 踏板 " 吱呀 " 一声, 惊飞了铁轨旁的麻 雀。车厢里弥漫着桐油和铁锈味,长椅上的锦缎垫子簇新得扎眼, 反倒衬得这铁皮盒子愈发简陋。
旻宁扒着车窗往外探,后脑勺的 小辫子一晃一晃:
" 阿玛, 这火车比马车还颠呢! "
" 头一回跑, 稳当不了。 "
瓦特讪笑着拧紧漏气的阀门, 蒸汽 " 嗤 " 地喷了他一脸。远处传来工头敲铁轨的叮当声,像在给这钢铁巨 兽钉棺材钉。
汽笛骤然嘶鸣,惠芯攥紧我袖口,护甲掐进肉里。车厢猛地一晃, 旻宁险些栽进我怀里, 小脸却兴奋得发红:
" 动了动了! 比骑马 快! "
窗外景色开始倒退, 枯黄的麦田、 光秃的杨树、 零星的坟 包, 都成了模糊的残影。车轴 " 哐当哐当 " 碾过接缝, 震得茶盏在 案几上蹦跳, 碧螺春泼湿了《京津铁路图》。
和珅就是在这时闯进车厢的。他官袍下摆沾着泥,珊瑚顶子歪到 耳后, 活像被狼撵过的狐狸:
" 主子 . . . . . . 横滨战报 . . . . . . "
密折从颤抖 的指尖滑落,朱砂写就的伤亡数字刺得人眼疼。两万七千三百西 十一 —— 每个 " 正 " 字都像具蜷缩的尸体。 旻宁捡起折子, 手指抚过墨迹未干的 " 亡 " 字:
" 这些叔叔伯伯, 都 埋在倭岛了? "
童声清亮, 车厢陡然死寂。 车头恰好喷出大团黑 烟, 扑在玻璃上如泼墨, 把孩子的脸笼进阴影里。 惠芯突然剧烈咳嗽, 帕子掩住口鼻, 却掩不住喉间哽咽。
我盯着 她发颤的肩头, 想起出京前夜, 她跪在佛堂抄《往生咒》, 抄到 " 无有恐怖 " 时笔锋乱得不成样子。
" 不是埋。 "
我听见自己声音像生锈的铁轨, " 海战死的 . . . . . . 喂了鱼。 "
旻宁的瞳孔倏地收缩, 折子 " 啪 " 地掉在脚踏上。车窗外掠过一片 乱葬岗, 新立的木牌歪歪斜斜, 有乌鸦在啃食供果。
" 那 . . . . . . 阿玛 的龙椅, "
他转头望来, 眼里晃着水光, " 是这些白骨堆起来的? "
蒸汽机突然泄气, 尖锐的 " 嗤嗤 " 声撕破沉默。 瓦特手忙脚乱地捶 打压力表, 汗珠混着煤灰淌进衣领。和珅缩在角落拼命打手势, 让随行的中情局侍卫堵住耳朵。
" 是。 "
我攥紧窗框,指节抵得生疼, " 从圣祖爷平三藩到如今征倭 岛, 哪块砖没渗血? "
车轴碾过石子剧烈颠簸, 案头的青瓷笔洗 " 咣当 " 坠地, 碎瓷溅到惠芯裙角, 她竟浑然不觉。 旻宁突然扑向车门,侍卫慌忙拦住。
" 让我下去! "
他踢打着嘶喊, " 那些叔叔的魂还跟着火车呢! "
惠芯从背后抱住他,蓝翅蝶银簪 勾散了发髻, 泪水一滴滴砸在孩子挣扎的肩头:
" 宁儿乖, 阿玛 心里也疼 . . . . . . "
车窗外飘起细雨,铁轨泛起血色的锈。途经通州货场时,上百苦 力正佝偻着背卸煤块,黧黑的脸与车厢阴影融为一体。有个跛脚 老汉被监工抽打, 背上旧伤叠着新伤,溃烂处招来绿头苍蝇。
旻 宁忽然不动了, 怔怔望着那人:
" 他 . . . . . . 也是白骨吗? "
和珅掏怀表的手僵在半空,鎏金表链晃得像条小蛇。远处传来汽 笛长鸣, 错车的货运列车上堆满裹草席的棺木,露出的半截手臂 泛着青灰。
" 回宫。 "
我哑着嗓子拍响铜铃, " 让内务府拨十万两 . . . . . . 抚恤银翻 倍。 "
" 来不及了主子, "
和珅跪着拾碎瓷,锋口割破指尖也不敢擦, " 杨 提督的折子 . . . . . . 怕倭岛瘟疫横行,尸体堆得烧不过来 . . . . . . "
他忽然噤 声 —— 旻宁正蹲在地上, 用帕子包起片染血的碎瓷。
雨越下越大, 车轮碾过积水溅起血泥。瓦特终于修好锅炉,却缩 在车头不敢添煤。蒸汽机的轰鸣声中,我仿佛听见横滨城垂死的 哀嚎, 听见长崎巷战里少年咬断的舌头,听见杨芳那夜劈下佩刀 时的呜咽。
" 停 . . . . . . 停车 . . . . . . "
惠芯突然伏窗干呕, 金镶玉护甲在窗框刮出深痕。
旷野的风卷着纸钱扑进车厢,不知是哪家新坟的祭品。旻宁默默 把碎瓷塞进荷包, 蓝底缎子上绣的 " 平安 " 二字, 早被血渍染成了 褐色。
回程时经过铁轨铺设处, 民夫们泡在泥浆里打夯。监工挥鞭抽打 动作慢的, 有个瘦成骨架的少年突然栽倒,再也没爬起来。
旻宁 把脸埋进惠芯怀里, 闷声问:
" 额娘, 我肩上的莲花 . . . . . . 是不是要 谢了? "
夕阳将铁轨染成暗红时,紫禁城的角楼浮现在地平线上。瓦特跪 送我们下车, 蒸汽机车的余温烘着他花白头发:
" 皇上, 这车 . . . . . . 还试吗? "
我回头望向延伸向血海的铁轨,想起工部沙盘上纵横交错的线路 —— 它们终将如蛛网缚住整个帝国,而每根丝线都沾着洗不净的 腥气。
" 试。 "
我攥紧旻宁冰凉的小手, " 大清的火车, 不能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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